第8章 云端美人（二）

这话一出，那群姑娘里有人噗嗤笑出声，那为首的姑娘虽没笑，但眸中的疑虑尽消，对旁边另一个姑娘吩咐：“你去给他取一件合身衣裳来。”

        那小丫头去了。

        莫约是刚刚才有人叛逃，那为首的姑娘又强调道：“你便在房中等着，没吩咐不准踏出一步。”

        祝枫乖乖点头。

        姑娘们离开的时候还笑着逗祝枫说：“姐姐们什么没看过啊？”

        “醉花楼的姑娘不知道见过多少男人的屁股，你的很稀奇么？”

        “便是你脱光了站在我们面前，我们还不稀罕看呢！”

        祝枫何曾见过这架势：“……”

        他的耳根不自然地浮红，拉扯着自己的裤腰，艰难地关了上门，只扔下一句“姐姐们行行好，别取笑我了”。

        隔着门板，姑娘们铃铃的嬉笑声还隐隐传来。

        祝枫扒着裤腰走到桌边坐下，等脚步声走远，笑声淡去，才定下心来，细细思索一番。

        那少年明显是不愿成为魔头娈宠的，可逃跑却被捉回，竟然是同室的另一位娈宠向人告发……祝枫心道，虽然魔教恶名昭彰，但是也不免有心向往之，主动攀附，想要加入魔教的。

        他下山之前，还以为中原百姓无一不怨恨厌恶魔教……看来是他狭隘了。

        天下之人何其多，人心难测，最是捉摸不透。

        正想着，房门外被扣了两声，祝枫起身去瞧，是那小丫头给祝枫送新衣裳来了。祝枫接过那搁着衣服的木盘，却抵着门不让人进来。

        “姐姐。”门只开了一条缝，祝枫的身形将缝隙占满了，“我换衣服，有人在旁边看着，我不好意思。”

        那小丫头脸嫩，倒也没勉强，哧了一声走了。

        祝枫松了一口气，关上门便开始换衣服——一直拉着裤腰，这么久，手都酸了。

        他不让人进来的原因其实也不真正在于换衣服。隔壁那少年逃了，有人告密捉回，而他早上一醒来，那面纱美人便不知所踪，若是被发现问起来，是不是要怪他？

        他一边琢磨着，转入内间，正将那被扯坏的衣裳脱下，要换上新的。

        正巧这时，吱呀一声，那侧边的木窗忽而发出轻响，祝枫本以为是风吹的，便不以为意，坦着自己□□胸膛便去拿那木盘上的衣裳，没想到下一秒，那窗便开了——不是被风吹来的，而是被人直接推开的。

        紧接着，那人从外面纵身跳了进来，轻车熟路，仿佛已这么干了多次，动作行云流水。脸上的面纱随着动作起伏飘扬，祝枫看见那一线薄唇从自己眼前划过，而后重新被薄纱掩住。

        他被这突然的现身惊住了，直勾勾瞪着对方，那面纱美人自如地跳进房中之后，也看着他，目光垂落，落在他的胸口。

        “……”

        两人对视一瞬，祝枫立刻抓起木盘上的衣服，挡在胸口，转过身去，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抖开衣服的时候手还微微发抖。

        整理好了仪容，他才转过身来，面色微红。祝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乱，都是男子，明明以前小时候他和师兄在五教山上同吃同住，也从没红过脸。

        莫约是因为眼前这人是昨晚才认识的，还不甚熟。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如此“坦诚相见”，实在是窘迫。

        也是因为祝枫从前不知道男子和男子之间也有旖旎风月事，可是自从看了鹿掌柜送来的那些书册之后，他可算是开了眼界。知道了便回不到以前的单纯心境，从前他只道男女有别，如今男子与男子之间，似乎也须得注意。因此在这人面前□□半身，他就有些不自在。

        可是那面纱美人却神色淡淡，见了祝枫刚才那副衣冠不整的行状，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祝枫回头看时，他自如地将窗掩上，垂着眼掸了掸衣上尘埃。

        “……你去哪儿了？”对方虽然平静，但祝枫自己尴尬，便没话找话道。

        那面纱美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这一眼里意味明显，写着“与你何干”。

        对方不想说，祝枫也不逼迫，转而道：“你用早饭了吗？”那人又看他一眼，祝枫便讪讪续道，“外面的饭食是醉花楼的人送来的吧？我吃完了，忘了给你留一点儿了。”

        因为他自己吃完还觉得有点不够。

        那人静静看他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可理喻，祝枫又问：“你饿吗？要不要让她们再送点吃食来？”

        那人才回答：“不用。”

        “哦。”祝枫乖乖道。

        那人回来了便懒洋洋地靠在窗边，跟昨晚一样的姿势，如今天光明亮，祝枫将眼前这人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了一些。那人生得清秀，身量纤细，腰肢如弱柳垂枝，不堪一握，整个人带着一种柔弱之感，这面容自然不能说是难看，清秀有余，艳色不足，没了昨天晚上初见时那般惊艳之感。

        莫约是昨天四处昏暗，才没看真切。

        祝枫默默想道，又见他神色慵懒，这人是刚从外面回来的，这里是三楼，他必然懂些轻功。他眼前浮现出刚才那少年的悲惨模样，忍不住用同样的想法揣测眼前这个人。

        他既然可以来去自如，为什么不逃走？

        难不成……他也想攀附魔教么？

        可是，听他的口吻，看他的神情，却又仿佛并不喜欢醉花楼的人，反而带着几分看不上眼的轻蔑，和刚才那位谄媚讨好又趾高气昂的六郎完全不同。

        祝枫弄不懂了。

        就这么呆呆地一直盯着人看，那人终于被看得不耐烦了，问道：“还有何事？”

        祝枫回过神，想了想，直接问道：“你要做那魔头的娈宠……你是自愿的么？”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扬了扬眉，又露出昨天晚上祝枫说自己睡在地下时的那种神情，他随意道，“是又如何？”

        “真的么？”祝枫不解，“可是你似乎很讨厌醉花楼的人。”

        那人倒也不掩饰：“她们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

        “……”这人当真难相处，祝枫问道，“那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啊？”

        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人的眉挑得更高，祝枫本以为他要说“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欢”，没想到那人却说：“你这人自来熟，又不会看眼色。”

        “……”

        “不过，倒不讨厌。”那人又道。

        闻言，祝枫一怔。虽然这人的表现并不像不讨厌他，可是他向来是个顺杆儿爬的性子，在这儿又只有眼前这一个人可以说话，没得挑选余地，他听了这句不讨厌便当真，唇角立刻抿出一个笑：“真的啊？”

        “那你怎么会自愿当那青冥教教主的娈宠？”他又接上前言，追问道。

        那人挑了挑眉，竟然反问道：“当青冥教教主的娈宠有何不好？”

        “……”这问题的答案如此显而易见，祝枫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而是瞪大眼睛，惊讶于他问出这种问题。

        看那人一脸云淡风轻，似乎真的无知一般，祝枫便道：“那可是魔教的小魔头！魔教的人残忍嗜杀，无情寡恩，待在那魔头身边便如伴虎，怎能算个好去处？万一他哪一天一不高兴，便将你杀了，也没人做主，无处叫冤呀！”

        那人倚在窗边，听了祝枫的话，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将头转了回去，看向窗外景致。

        祝枫刚才讲的道理人尽皆知，莫约这人也听过许多次了，已不稀奇了，因此并无什么反应。

        想了想，祝枫换了个说辞，道：“而且……听说，那魔头长得奇丑无比！你就算……真是那个……断袖，这世上好男儿多得很，也不该找个魔头啊！”

        这话一出，那人果然转过了脸：“奇丑无比？”

        祝枫见他生出几分兴趣，忙不迭点头。

        这话还是随喜那天跟他讲的，祝枫原来对于魔教之事不甚了解，现在所知的大半全是来自随喜口中。他走前那一日，随喜跟他说那青冥教小魔头的时候，关于这小魔头，江湖上连他的名姓都不知，神秘得很。

        按说幽尘也死了有一年了，尸骨早就寒了，这小魔头看起来却如此低调，简直不像魔教之人。

        随喜告诉祝枫，江湖上有传言说，是因为这小魔头相貌奇丑无比，因此不敢出来行动，还有传言说那小魔头并非幽尘亲生的，因此这么多年都未曾听说过幽尘有个儿子，到了他死后，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家伙，空口无凭便冒认血亲。

        冒名顶替，得位不正。传闻中那左右护法的出走，也是因为那小子根本就是个假的，不光是为了他年纪小不服气。

        “真的，江湖上都这么说。”祝枫信誓旦旦道，“即便只是江湖传闻，也未必全是捕风捉影。你想啊，他若是个美人，凭着这青冥教教主的身份，早就艳名遍天下了，还轮得到江湖闲人非议他的容貌么？”

        那人看着祝枫，也看不出有没有被这番话打动，仍是一副懒散颓唐模样，眼神却无端幽深了几分。

        “你说的是。”好半晌，那人懒懒搭腔道，“那依你之见，像我这种断袖，应该找个什么样的，才算是好男儿，才算是良配呢？”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每一个字好似都是斟酌后才从齿间溢出来的，双目灼灼如星，落在祝枫身上，眼睛恶劣又促狭地一弯。

        “像你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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