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西和齐维

13

        陈子曜在万河边，一直待到钟楼上的分针转了半圈的位置。

        身后的马路上，经过的，大多只是货车，和上学的时候一样，那么些年也没有变。

        这条路，是通向附近几个水泥厂的其中之一的路。

        一个小时前，河面还是没有被风掠过的平静。

        而今，水面上悬挂的月亮，已经有了破碎的痕迹。

        身后的柳枝荡起秀发，他突然想吸口烟，口袋里却是空的，连一个打火机都找不到，更别提烟了。

        他转过身朝着车走去，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探着身，从车里照出一包烟和一个用了很少次的打火机。

        随着打火机按下去的那秒，嘴中的那支烟被点燃，点点火星，在吸气吐气中明暗交错。

        车顶上昏黄的灯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怀旧氛围，他吸着烟，眉头皱起，随后，左手夹着烟从车窗伸出，手搭在窗沿。

        烟再也没有送入口中，任凭它在风中变幻。

        陈子曜不怎么抽烟，年少时，刚抽没多久，便被陈贤狠狠地揍了一顿，加之本身便不怎么对其感兴趣，也只是偶尔抽一抽，不算有瘾。

        倒是宝弟，高三下学期那段时间被李靓带得整天学习怎么抽烟，最后被朱西发现了，听宝弟说，私下口头劝教了许久，但自己当时还是没有改。

        后来的事情，陈子曜倒是知道。

        朱西从齐维口中，知道了是李靓那些天带着宝弟学吸烟，至此之后，每次她从李靓身边经过时，不是偷偷瞪他，就是说话的时候，暗暗怼他。李靓自知有些理亏，每次气冲冲地想说什么反驳，刚说一句，就没了底气。

        有时候，他们在身边时，总会被妮妮的模样逗笑。

        等烟燃完后，陈子曜发动了引擎，离开了这边。

        再回到家时，又有一本书搁放在了门口的信箱上。

        陈子曜眸色微动，果然又来了，拿起书，打开家里的门，陈父今晚有聚餐，现在还不在家。

        坐在沙发上，今天的书是《谁去谁留》，欧阳江河。

        他没把目光多停留在书的封面，直接在书里翻找着，很快，在第5页，找到“立夏”二字。

        其他的页中，没有任何手写的字体，和那三本一模一样。

        没有一丁点儿思绪。

        他用手胡了把脸，此时家里一片宁静，只剩墙上秒针嘀嗒走动的声响，清脆的声音，仿佛在一点点地积攒，最终汇成水潮凶猛地覆上，冲刷一切。

        陈子曜心中一愣，坐了起来，打开手机，现在刚刚十一点。

        而且，立夏是明天。

        空气很静很静。

        他瞳孔微张，眼神凝聚着，大脑回味着发现这几次书的时间。

        前三本，都是在节气当天的关了店下班回来时发现，这一本，是在前一天深夜发现。

        关店回来是凌晨，现在回来时间是书上节气的前天晚上。

        所以说，送书的那个人知道他的职业，清楚知道他每天出门、回家的时间。

        而能够让他在书里所写的节气当天收到书，也就是书里节气当天刚过几个小时收到书，那一定要在前一天的下午之后，到他凌晨几点回到家的这段时间内送过来。

        今天，陈子曜因为送宝弟回家，之后也没有心思再回店，所以才在立夏那天前一个小时回到家，也就是现在的十一点多钟。

        他算是提前拿到了书。

        送书的人，也应该就是在前几个小时之间把书送了过来。

        送书的时间这一点，不难发现，是他之前没有多在意，忽略了。

        所以，这就能说明，这个人大概率会是周围的人，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书上的字迹，更加确定了是朱西的。即使不是朱西的，那他应该对朱西算是熟识，能够模仿出朱西的字迹。

        他到底想说什么？

        无论如何，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关于朱西的什么。

        陈子曜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着头，心中是一片含糊不清的东西。

        原本周围清晰的一切，此刻，那块玻璃也被雾气蒙上，变得极为朦胧虚幻，让人不明白，究竟是谁在隐藏。

        14

        凌晨三点，陈子曜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伸手按开了床头的灯。

        夜里的风很大，像海浪般，接连不断地拍打着卧室的窗户。

        他做了个梦，是在高中的课堂上，醒来时分，竟也分不清是否曾经发生过这一幕。

        语文老师在教室过道里走动着，口中讲述着他没怎么听过名字的诗人还是作家，语气中，透露着她对他们的喜爱。

        而自己因为眼皮打架，刚刚趴在桌子上，用书遮住自己，准备找周公下盘棋。

        老师走到他的身边，用书力道不重地落在他的头上，让他不情不愿地提起了精神。

        “陈子曜啊陈子曜，多听点儿是好的，你瞧瞧你语文分数，除了作文还能看，其他能入眼吗？偏偏能入眼的作文，还总是跑题······”

        后来，他似乎说了什么，但是，梦醒时的记忆总会被抹除一些，他也已然记不起。

        似乎，梦到了宝弟，也梦到了，妮妮。

        这七年，只有梦里能见上她一面。

        窗外夜色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黑，不知这风，是不是吹走了月亮。

        再入睡后，他睡了很长时间，梦也继续做了下去。

        而这场梦，似乎已经掺杂了他的部分意识，他继续构建了许多年前的时光，慢慢地，越睡越沉，梦境的世界又沦为他潜意识的产物。

        那一把了结妮妮生命的精美折叠刀，不断在他的梦里充斥，无处不在。

        九点多醒来时，他的身上满是汗，刀的影子还是无处不在。

        陈子曜没再多停留，起床洗漱，紧接着去了趟健身房，大汗淋漓后，那种穿透背部的凉才消失。

        下午三点，他照常来到平镇的烧烤店开了门。

        开车从家里来的路上，路过一个商厦时，屏幕上正放映着一部九五年的爱情片重映的宣传视频，等红灯时，他看了几眼。

        那部电影，从前听朋友提起过，却没看过。

        绿灯一亮，陈子曜也没再多看，踩着油门便即刻离开。

        店里的刘丽丽今天倒是来得晚些，等其他人都到了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陈哥，我想给你发微信说来着，手机没电了。”

        陈子曜抬眼看了看，道：“没事。”

        刘丽丽放下背包，没有去换工作的围兜，而是超出平常地来到了柜台整理酒水的陈子曜身边，眨着眼睛盯着他。

        陈子曜淡笑往后列了列，被盯得有些起鸡皮疙瘩。

        “有事你就说，这次迟到不给你算。”

        “老板，我确实有件事。”刘丽丽大大方方笑着看他，“就是，你能不能把你那位姓齐的朋友微信推给我。”说着说着，她的笑容有些姑娘的害羞。

        听到这话，陈子曜松了口气，笑了出来，已经了然于胸，“行，下班后推给你。”

        刘丽丽这姑娘，虽然学历不高，但性格开朗，做事也洒脱不扭捏，这些年来，齐维看着自己的手机店，谈的女朋友也没有什么靠谱的。他也愿意顺水推舟。

        “谢谢老板！你不知道齐维哥昨晚多帅。”

        陈子曜眉头微皱，他记得，昨晚齐维喝完酒就自己回家了，“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外面弄着炭的宝弟戴着手套也走了进来，“大维昨晚怎么了？”

        刘丽丽道，“就是，昨晚，你送宝哥回家后没多久，咱斜对面的街上，就围上了人，嘿嘿，我正巧从那儿上厕所回来。

        当时，齐维哥刚刚制服一个色狼，救了一个晚上从补习班下课的十五六岁女孩儿·，正等着警察来呢，那色狼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还带了刀，他都敢空手就上，周围·····”

        陈子曜神色沉了下来，手上擦酒瓶的动作也停了。

        一旁的宝弟也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走出去，继续捣鼓炉子里的炭。

        15

        时间拉回到201某年，也就是八年前。

        那年是高三。

        第一学期一开始，学习的气氛也和之前变了一个大的模样。有一句话，高一玩玩可以，高二要是再玩，那就是傻子，高三要是还玩，回家种地人都不要你。

        河川中学，虽说学校在四星里最差，但大家到了这时候，还是知道要奔着高考去。

        齐维似乎也开始收敛了玩心。

        从前一两年，朱西私下遇到齐维时，也温言细语地劝过他。

        “齐维，稍微收收玩心，把重心往学习挪一挪，毕竟，高考有个好的成果，也许未来会轻松些。”

        “我知道的阿朱，我打算最近就开始重新拾起来。”

        有时，齐维也会主动向朱西提起这件事。

        “阿朱，我最近想了想，确实也是该学习了，不能这样下去了。”

        “那很好呀，你有问题我可以帮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回家翻书看看哪里问题大，到时候就找你帮忙。”

        他的语气每一次都诚恳无比，却从来没有履行过自己说的话。

        以至于，后来的朱西已经麻木了，即使心底还是希望他能多学一学。

        而那次，也就是高三的国庆假期后，齐维特意找到了朱西，手里还拿着一张卷子。

        “我这次是真的准备学下去了，我在做一张卷子，不过不太懂几题，你能抽空帮我写一写解析吗？答案上的，你也知道，我不太能懂。”

        朱西站在班级门口，微微愣了，随后是发自心底的开心，毫无犹豫地接过了试卷。

        “好，你这样坚持一年，会有很大的提升的。”

        “那，我先回去了。”他摸摸头。

        “回去吧。”难得一见，齐维的学习热情激起，朱西唯恐多把题目拖了一秒，都会导致他这微末的热情消失。

        齐维是午自习下课后来找朱西的。之后的一整个下午的课间，朱西几乎都在帮着写解析，特意用了几种不同颜色的笔。

        她本身，只喜欢用绿色和红色的笔，红色为重点，绿色为给自己看的提示，这两支，各职其司，也从不干涉对方的任务。在朱西眼中，某个东西只能一件有着固定范围的事情，也算是她的执着。

        来不及去买别的颜色的她，又向同桌借了支紫色的笔，进行题目重点圈画。

        最终，赶了一下午的她在晚饭之前的大课间，把试卷连同单独一张单解析纸送到了二十班。

        陈子曜刚刚和齐维从厕所回来，便看到她站在班级门口朝里面张望。

        身旁的齐维朝她喊着，“我在这儿呢。”

        朱西扭过头看过来，展开了笑容，看了眼齐维，随后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很快便挪过了视线，往这边走来。

        朱西和陈子曜彼此都认识，是在高三下学期陈子曜带她回家。这会儿还只是上学期，她只是知道这样一个人，兴许连名字都对不上。

        齐维也往前走了几步，陈子曜把步子放缓了走了几步，之后，靠在走廊的墙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我用不同的笔做了标注，有提示，圈画，还有解析步骤，看得时候注意一点。”她语速放慢，耐心解释着。

        “嗯，明白。”

        “还有，我看着这题好像是高二的吧。”

        齐维顿了顿，摸了摸头，“嗯，我想着从高二拾起来。”

        朱西的疑问消失，“那好，一步一步来，有问题再来找我。”

        朱西这人，平常给人的感觉都是温吞大方安静。

        陈子曜低头轻笑着，一手抱臂，一手抬起抵在额前，掩饰着扬起的嘴角。

        其实，这更是一个灵魂很有趣的人，脑中还闪着前些天宝弟点开一个朱西在家扮演白雪公主的视频。

        视频里的她，用着纱巾和床单做成了一件简单的裙子，套在身上，语气和神气略微浮夸地演绎着那一幕。

        “小矮人们，感谢你们收留我。如果有一天我出了意外，一定是我那后母在作怪。到时候，也不必让我再次醒来，自从我有了后母的这些年，已经感受了太多对生活的痛苦和无奈。如果我沉睡了，请让我安静地沉睡吧，不要费尽心思来救我。

        王子吻醒什么的，说实话，我觉得很有可能太不真实。见过一面就要救我，那不也太闲了，不务正业。

        到时候，我必将化作人间的烟雨，化作花草，自由自在。

        没事儿的时候，就去气气后母。等她出门，我就变成太阳把她晒黑，或者变成暴雨，淋在她的头上······”

        一出白雪公主，被她改成了这个样子。

        当时宝弟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也是无意间才点开，“我姐平时不是这样的，嘿嘿。”

        他当时坐着旁边，也实在被逗得忍不住笑了。两个人就这样对着笑着，一个出于尴尬，一个则是实在忍受不了。

        朱西走了之后，他放下了抱臂的手，走到齐维身边，抬起眼皮，“哟，醒悟了，要学习了。”

        “那当然了。”齐维拿着卷子。

        “你那个理发店妹妹，追着呢？”他语气不着调，“现在想学习变好，让人家看上？”

        “诶嘿，那自然。”说着，齐维便回了班。

        这学期刚开学，齐维倒整天晚自习放学后，和田滔一起，在几栋教学楼中来回地穿梭，不务正业地寻找着好看的妹妹。

        不过无果。

        最后，当大家都以为他要开始收回心思时，没成想，一次周末，齐维去街上的理发店时，刚推开门，一位五官精致可爱的女孩从他的身边经过。

        就这擦肩而过的一眼，让齐维魔怔了。他坚信，那个女孩儿是河中的。

        回到学校后，不过是一天的功夫，他便又机缘巧合地遇到她，此后，开始了追爱之路。

        陈子曜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没多在意。

        毕竟，齐维这人，有一张像是漫画人物的脸型，五官也可以，平常也不缺女孩喜欢，追人什么的，再正经，他也没多放在心上。

        不过是他觉得打发时间。

        齐维这人，刚刚接触，会觉得不是个话多的人，稍微了解些，会发现，这是个喜欢漫画的中二逗比话痨少年。当你了解到某种程度后，大概会发现，有时候看不出他在乎什么。

        之后又会发现什么，大概是要看下一步的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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