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自从打定了主意，姜芸就一直争分夺秒地偷偷绣花样子。

        姜海每隔五六天去镇上卖一次东西，姜芸也总要跟去。

        一连去了三趟，姜芸终于攒够了一百文钱，也到了当初魏老太太定下的婚期了。

        说是嫁娶，但是乡下人家哪有那么些钱办婚礼摆酒，左不过是新郎家里来人抬顶轿子把新娘子接过去，新郎新娘拜个天地，然后家里做顿好饭菜热闹热闹就是了。

        只是这样对于姜芸来说反倒是好事。

        她在姜家住了不到一月，对于这里没有什么归属感。

        除了会舍不得阿爹，担心他一个人过得不好，其他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住着而已。

        所以临走的头一天，姜芸难得主动找姜老太太说话。

        姜芸将一小袋沉甸甸的东西递到姜老太太手上，这小小的动作却扯得她心口一阵儿疼。

        “这是啥玩意儿？”姜老太太惊疑不定地看向姜芸。

        “你自己颠颠。”姜芸撇了撇嘴，不情愿地看一眼那袋东西示意道。

        姜老太太一颠，脸上立刻转为狂喜：“这是钱？”

        “嗯，五十文。这钱给你是让你照顾我阿爹的。我走之后，就让我阿爹一直在这儿住着吧。反正你也不愁多做一个人的饭。以后我会每月回来一趟，给你五十文钱，只要你照顾好我阿爹，就一直有。但倘若你照顾的他不好，那不管我另想什么法子，这钱是都不会到你手里了。”姜芸不咸不淡道。

        听完这话，姜老太太两眼顿时放光，只是又一眨眼，她忽然带了几分为难的神色：“可这五十文，似乎有些不够啊……”

        姜芸冷笑一声，眼底的嘲讽浓郁：“先前你们家一共九口人，一个月才花二三百文钱，如今多我阿爹一口就五十文不够了？我阿爹是长了两个胃还是三个脾？”

        说完，她作势伸手去抢那钱袋：“你要不要？若是不答应，我随便把我阿爹送到哪家族叔那里住着，恐怕人家也是愿意收这五十文的。”

        姜老太太连忙一把将那五十文护在怀中：“奶跟你说笑呢，说笑呢！”

        姜芸冷哼一声，又道：“别断了我阿爹的药，否则被我知道了，奶你知道的，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姜老太太收了钱之后前所未有的好说话，自然连声应下。

        姜芸不是不知道姜老太太的为人，所以她自然不会就这么相信姜老太太的允诺，还留了一个后手。

        同样的事，她还找过一次王氏，只不过是允了王氏每个月十文钱，叫她帮自己看着点姜老太太，倘若那老家伙一苛待姜冲，就想法子去上荷村知会自己一声。

        这等好事儿，王氏自然高兴地应允。

        做完这些，姜芸才略微安心了一些。

        虽然担心自己明天之后要面对的，但她向来这么走一步算一步，也相信自己不论是何种境地都能自保。

        相比而言更放心不下的就是姜冲。

        虽然先前隐约有些猜测，但毕竟没有证实。

        在此之前，姜冲在姜芸眼里依旧还是一个一味退让隐忍且身有痼疾的病号。

        深夜，整个下荷村一片寂静，唯有夜枭隐在暗处偶尔发出声声耸人的啼叫。

        然而借着若明若暗的月光，却能依稀看见姜芸的房门前有一道瘦削颀长的身影。

        那人在夜风中伫立良久后才转身离开，独留一道幽微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若故人尚在，阿爹又怎会让你嫁与乡野村夫，一生平庸？”

        第二日一早，姜芸换上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等待魏家来接人。

        从一大早起，姜冲就一直闭门不出，无论谁去叫门都不予理会。

        姜芸在姜冲房门外站了许久，最终沉默地离开了。

        一样不善言辞的两个人，却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彼此想要传达的言语。

        姜芸见到来人时心里一空。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汉子，长相粗野、留着络腮胡，年纪看上去在三十上下，虽然五官端正，但也只是普通，与“好看”绝对沾不上边儿。笑起来憨厚朴实，倒是让人有些好感。

        看着姜老太太和那人攀谈，虽然是姜老太太自顾自地夸魏家人知礼数，又送来好些东西，而那汉子只是一直憨笑，姜芸胸口闷得难受。

        直到姜老太太叫了一声姜芸，像模像样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丫头，时候不早了，奶也不留你了。跟你大哥回家吧，往后魏家就是你自个儿家了，你要好好孝顺公婆、友善兄嫂、侍奉夫君。”

        “大哥？”姜芸懵懵地抬头，看见姜老太太含笑看着来的那汉子，恍然明白了眼前这汉子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不是他？

        姜芸一颗心忽然有些雀跃起来。

        魏延远不像看上去那么憨傻，方才在姜家，他一眼便看出那姜老太太虽然面上亲热，但实际对自己这弟妹却并不怎么好。想到传言中这姜老太太做下的那些事，向来弟妹父女在姜家受了不少苦。

        但无妨，虽然这门亲事本身是为了给三弟冲喜，但弟妹嫁到他们魏家就是魏家人了，自然有魏家人对她好。

        于是去魏家的一路上，魏延都极尽温和地主动跟姜芸说话，生怕吓着她，给她留下个不好的印象。

        姜芸不明真相，没能领会魏延的好意，还以为这人是个话唠，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惆怅。

        虽然像三叔那样整日不说话不好，但像这样话这么多……也不是好事儿吧？

        魏延远远地就喊了一声：“娘，我把弟妹接过来了。”

        还不等二人进院子，就见里头乌泱泱地出来一群人，把姜芸吓了一跳。

        打头的是个看上去比姜老太太年轻些许的上了年纪的妇人，大概有五十多岁，虽然已有皱纹，但肤色白皙、白发很少，脸盘儿大且圆润，不显得干瘦苍老。

        周氏身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年轻的妇人，一个长相憨厚老实，另一个却与刘氏一般眉眼秀气。

        许是因为刘氏“珠玉在前”，故而姜芸对这般长相温柔秀气的女子都下意识地心生防备。

        不过眼前这个，脸上倒比刘氏多了愁容。

        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但还是被姜芸敏锐地捕捉到了。

        姜芸还眼尖地注意到，二人身后还藏着两个小豆丁，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另一个则和她的五妹妹姜蓉个子差不多大。

        两个孩子生得都不错，玉雪可爱。

        只是，这一圈看下来，自己要嫁的那个人……难道不在？

        还是在里头没出来？

        姜芸眸光微闪，倒也没说什么。

        “这就是芸丫头吧？果然比我上次远远看着长得还俊，走，咱进屋说话，娘给你倒杯茶先喝着。”魏老太太周氏上前亲热地拉着姜芸的手进屋。

        对于这样的热情，姜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姜芸其实不擅长跟长辈相处。

        前二十九年，她相处过的女性长辈只有院长和姜老太太。

        院长虽然对她好但是却不苟言笑，姜老太太则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一心只盯着钱。

        周氏是第一个主动对她亲近的女性长辈。

        虽然这份慈爱不知是真是假，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姜芸还是配合着表现出亲近来。

        一进魏家，姜芸就觉得魏家和姜家不同。

        姜老太太虽然泼辣，但做事儿却不算麻利，家里九口人吃饭却只有三个劳力，就连院子里都显得脏乱。

        可魏家却收拾地干干净净、东西归置地整齐，即便是乡下的农家院子，也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魏家的院子比姜家还要大，是正儿八经地四合小院，虽然不如后世姜芸参观过的那些作为文物被保护的四合院排场。

        北边是周氏和魏老太爷子住着的主屋连同堂屋，平日里魏家人就坐在堂屋一起吃饭；东侧两间屋分别给早已成家的魏延、魏宗两房住着；西侧是魏琛的卧室和书房，厨房靠南边贴在大门旁。

        院子东边靠墙角的地方周氏也种了些应季的菜，厨房外头还有一处石磨。

        院西有一株高大的、上了年岁的银杏树，夏日满树金黄，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是个遮阳的好去处。

        即便乡下成婚没个仪式，但魏家还是稍微做了些布置。

        正堂贴了个巨幅的大红喜字，案上摆着两根喜烛。

        一进去，周氏才拉着姜芸的手歉疚道：“儿媳妇，都是一家人，娘也不瞒你。今日你相公并没回来。”

        见姜芸闻言依旧神色如常，周氏不由心下赞了一声沉得住气、是个好的，这才继续解释道：“是你三哥前几日上山砍柴，一不小心摔到山下去了，娘找了不少大夫都说快不行了，这才听人说不如家里办个喜事、冲冲喜，所以这才找到了你祖母。”

        周氏正说着，方才姜芸看了一眼觉得脸带愁容的那位妇人就红了眼眶，在一旁低声哭起来。

        姜芸心下了然。

        那位恐怕就是自己的二嫂嫂了。

        “老四是个读书人，一心扑在学业上只想考功名，所以……委屈你啦。”周氏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姜芸也听了个明白。

        “那……您之所以挑中我是？”姜芸试探着问。

        周氏讪讪：“因为你八字与老四的八字相合，却又命硬，大师说若是想要冲喜，找命硬之人最好不过。”

        哪门子狗屁的大师，也不怕找个命硬的直接给克死了。

        姜芸不由腹诽。

        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就职的这个职位招的不是贤妻良母，而是福禄寿三兄弟？

        看不出来，魏家人对她期望还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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