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汗湿里衣

沈酬言从撷芳殿出来，路过结了寒冰的青池，恰巧和匆忙前往太医院的妙蘅打了个照面。

        问过才知，他们的太后娘娘方才受了惊，这会正在发癔症，宫人忙里忙外，分明已将未央宫烘得极暖，可主子还是在打冷颤，大伙没了主意，只得赶忙去请太医。

        沈酬言听后垂眸捏了下手中冰凉的念珠，再抬眼时便提步上前。

        那是妙蘅来时的方向。

        她没拦，也不敢拦。

        说是癔症，沈酬言到时，金月容却没哭也没闹，只抱膝安静坐在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如妙蘅所言，明明裹了好几层绒毯锦被，她却仍然在打冷颤，腮上挂了几滴未干的泪珠，想来也应是冰冰凉凉的。

        “丞……”

        流波识得沈酬言，也知道他是权倾朝野的臣子，可即便如此，不经通传便擅闯太后娘娘的寝殿，实在有些放肆了。

        她酝酿了一肚子话，煞人的阎罗一个眼神看过来，她却又噤了声，忐忑行了个礼。

        方才撷芳殿的事她都听妙蘅说了，就是眼前这位看似文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大人，拦住了刺向公主的长剑，又夺了那刺客的一双眼。

        她这双眼不算漂亮，可还有用，她舍不得。

        毕竟从小在宫里当差，主子的眼神和心思她能瞧明白，丞相大人这是在赶她走。

        可是她家公主还病着，议不了事，再者，太后与臣子独处一室，这在大胤还有蕃汗，都不大合规矩。

        丞相大人近日来未央宫有些勤，还有先帝驾崩那日，他们未央宫的人突然被马尚宫叫过去，她丢了东西返回来找，路过未央宫前头的玄德门，她似乎也瞧见了与丞相大人身形相似之人。

        只是夜色昏暗又恰逢大雨瓢泼，她不敢一百个确定就是了。

        如果真是丞相大人，他为何要挑那个时候过来见公主……

        “滚。”

        僵持许久，沈酬言瞅着眼前人惨白的小脸，蓦地有些心烦意乱，慵懒凤眸漫上几分不耐颜色，连带着嗓音都低沉得失了温度。

        “……奴婢告退。”流波又担忧地看了眼主子，只盼着妙蘅能快些带太医过来。

        木门“吱呀”半掩，金月容却似没听到似的继续和“流波”说着话。

        “流波，我好想回到小时候，父汗对母妃没有猜忌，我们一家人一同用膳，一同赏雪……”

        “流波，我想母妃，也想王姐，好想见她们。”

        ……

        “流波……我们回蕃汗吧，求父汗放母妃出来，我们三个人出宫一起过寻常日子……好不好？”

        “不好。”

        湿热附上她冰凉耳垂，低沉声线传入左耳的刹那，她紧绷的心弦倏然断开，猛地扬起小脸，腮边冰凉的泪珠也随之滚落，半附在她精致下颚。

        愣怔过后，她的神魂终于从漫长的流离中寻到了回家的路。

        “沈酬言。”

        这是她第一回这样唤他，不带敬称，无关尊卑。

        “嗯，微臣在。”

        沈酬言面上并无怒意，也不讶异，念珠轻抵着她精巧的下巴，令她清浅的眸子被迫映着他妖冶眉眼。

        “娘娘怕了？”他问。

        与死只有一步之隔，她当然怕了。

        “娘娘想逃了”，这句不再是问句了，“为何要逃呢？说好了要一块儿活的。”

        话音未落，外头忽地刮起一阵劲风，分明在拍打着窗棂，却像极了呜咽。

        “可是……他们都不想让我活。”良久，喑哑的声音和在这阵劲风里，显得极轻极轻。

        沈酬言终于咧开嘴角笑了，却毫不掩饰眼底凉薄，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那就都杀了，好不好？”

        这是金月容第一回从他眼里看见清晰的恨意，和着他不达眼底的笑，叫人毛骨悚然。

        “不过娘娘的这双玉手白净又温软，微臣甚是喜爱，自然不舍得让它被弄脏。”

        说着，他突然垂眸握住她置于膝前的细腕，粗砺的指肚于她掌心摩挲，好心似的替她揩去湿热的汗珠，最后却一步步牵引着，将她细白的指尖附上他唇角，而后更深……

        待白玉似的细腕被他捏出道红痕，他又转了视线，毒蛇似的眸光凝在她下颚那滴半落未落的泪珠上，也不犹豫，垂眸便用舌尖拾了。

        “娘娘的病……被微臣治好了。”

        他抚着眼前人红烫的小脸，咧开嘴角，惊喜似的瞧着她。

        他这样一笑，金月容却稍稍清醒了，本想抚去另一侧的泪珠，手腕却软得没力气，滚烫的掌心刚好贴上近在咫尺的冰凉侧脸。

        她立马像被针刺到似的收回小手，也别过脸，语气有些急促：“多谢沈大人今日的救命之恩。”

        这一声谢，她出自真心。

        原本以为沈酬言当初的承诺只是句玩笑话，当不得真，可今日他却没有食言。

        她最珍惜的是她这条命，沈酬言替她护住了，她自然感激他。

        可她也明白，沈酬言向来是条危险的毒蛇，就如同今日，她只是说了句想回蕃汗，他便不悦了。

        那不悦之后呢？她不敢想。

        “娘娘怎的病好了，就与微臣生分了不少？”

        不想，沈酬言却并不领情，不知是真恼怒还是捉弄，分明还在笑着，却毫不遮掩恶劣姿态，剥壳似的将她身上的厚厚的绒毯锦被一层层褪下。

        她的雪白里衣早已被汗水浸湿，因只抱膝坐着，堪堪遮住春光与曼妙身姿。

        鬓发凌乱，眼角微红，仿若受了惊的兔子，和那日很像，叫人极想欺负。

        “娘娘换件干爽的衣裳吧”，沈酬言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干净的里衣递过去，金月容伸手去接，他却又笑着收回，一副无辜又慷慨的模样，“但是娘娘病了，所以……得由微臣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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