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无力回天

烛元明的话仿似一支利刃，狠狠地插中了烛明轩心中防御最为脆弱的那一部分。

        将所有通往心脉的经脉都截断，意味着什么，没有比烛明轩更清楚的了，因为修仙界中曾经有一个酷刑，便是将修士心脉附近的经脉尽数截断，被截断了经脉的修士，短时间内修为并不会受到影响，但是此时修士经脉内的灵气就开始窜入到体内，到处肆虐，破坏掉修士全身的骨骼血肉，所以收了这种酷刑而死的修士，最终都没有一个还可以维持着人类外表的，全都是死成了一滩细碎的血肉。

        “父王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明明可以有别的办法的！只要将体内的灵气全部清除出来你就不会有危险！”

        烛明轩的嘶吼声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音，他似乎拒绝接受现在这个事实，在喊完了之后，又再度凑上前来：“一定还有办法的，父王我带你回去，让行知帮你续上经脉！”

        烛元明看着自己儿子脸上那弥漫着绝望的神情，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只是这一抹微笑的弧线，很快就被疼痛给扯平掉。

        烛元明曾经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对自己并不是十分亲近，而是更亲近自己的母亲，但他从来不以为意，直到烛明轩长大一些之后，他才开始觉得，这个儿子，似乎并没有自己期望之中的那么英勇。开始这么觉得之后，烛元明对烛明轩骤然严厉起来，从此之后，原本就不是十分亲密的父子之情，变得愈发疏离。

        在终于查明自己爱妻惨亡真相，将烛智渊打入黑牢之后，烛元明一度也曾试图修补一下这支离破碎的父子亲情，可惜事与愿违，在觉察到自己有意亲近之后，烛明轩竟然主动请缨去追查绘镜等人的去向，借此离开了鹭影溪。

        所以，当烛元明觉察到自己体内竟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灵气团后，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曾经统帅三军的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辈，当即就做出了叫所有鬼族都想不到的举动，而今看着双眼含泪跪在自己身前的儿子，烛元明忽然觉得，他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而且，比从前他所认为的还要优秀。

        “轩儿，你长大了，即便是没有父王母后守在你身边，你也能将鬼族撑起来。”

        烛元明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抬眼看向四周，不断的有鬼族因为体内灵气团的爆发而倒下，原本战意高涨的前去攻打霄沪峰，烛元明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后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这次着了昆仑修士的道儿，是为父太过不谨慎所致，事到如今，为父不得不承认，轩儿你当初所坚持的休养生息，才是最正确的决定，只可惜为父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几乎将整个鬼族推上覆灭之路，轩儿，你赶紧带上没有发作的族人赶回鹭影溪，把行知她们也都带上，立刻前往你之前所找寻到的极阴之地，为父已经因为自己的贪婪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你一定不要像为父一样……”

        看着对自己淳淳教导的父王，烛明轩只觉得心碎欲裂：“父王，不是你们着了西昆仑修士的道儿，是西陵雁害的你们！是他在炼制的元魂丹中动了手脚，之前鹭影溪那边，也有留守之人因为此物而暴毙，儿臣正是发现了这其中的蹊跷，才赶紧过来找寻父王，没想到终究是来迟一步……”

        烛明轩的话让烛元明一下子坐直了，只是在目光闪烁了几下之后，烛元明忽然又泄了气般的倚坐回树干上。

        “原来是他……呵，他竟是不顾噬魂蛊的反噬，也要拉咱们下水了吗？”

        “……今天一早，儿臣就得到了传讯，说西陵雁失踪了，当时儿臣还以为是有西昆仑的修士杀到了鹭影溪，便赶紧赶回去，当儿臣赶到时，便看到行知不顾身体安危，准备着手催化噬魂蛊，结果竟然毫无动静，当时儿臣还以为，西陵雁的确是死了。”

        烛明轩低声说道。

        “当时你以为……这么说来，你认为西陵雁没有死？”

        烛明轩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无力感，但这种无奈很快就被其他的心思给挤跑。

        “好了，且先不去管他们了，现在即便是找到西陵雁的行踪，凭我们目前的实力，恐怕也奈何不了他，现在对你我父子二人来说，各自都有着极为重要的任务。”

        烛元明忍者剧痛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鬼族不能灭在我手中，更不能灭在你手中，轩儿，带着剩下的族人立刻离开西昆仑，前往你所寻到的极阴之地，不要再管这边的事情！”

        “父王，我不能丢下你！”

        烛明轩的执拗劲儿却又冒了上来，他拉着烛元明伸过来的手，试图将他背到背上去。

        “行知一定可以将你的经脉续上，儿臣届时将你体内的灵力尽数祛除出来，你千万不要放弃！父王，儿臣跟族人都不能没有你啊！”

        烛元明见儿子当真是不愿意放弃，只能无奈地长叹一声，反捉住烛明轩的手，将它按到自己的心口上。

        “轩儿，你自己看一看吧……”

        烛明轩见状，连忙探入神识进去，结果神识反馈回来得场景，当即让烛明轩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烛元明心脉一处，早就已经看不到原本的脏器跟脉络，那里已经整个被一大团蓝色灵气团给包裹了起来，烛元明几乎就是在灵气团的外围，将自己的经脉一一截断，随后将那些截断的经脉一一封闭了起来，防止那些灵气泄露到自己体内，继续扩散。

        虽然烛明轩知道自己父王服用了许多的新式元魂丹，但仅仅是设想，跟亲眼所见还是相差太大，叫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如此巨大的灵力团，恐怕自己不眠不休地连续抽取上十几天，都不一定能给彻底抽取干净，而在这十天当中，父王体内的经脉恐怕早就被这些灵力给侵蚀殆尽了……

        直到亲眼看到烛元明体内的情况有多么糟糕，烛明轩才一下子懂了自己父亲为何可以如此决然的选择截断自身经脉，因为一切，真的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看明白了吗？”

        或许是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在这一段可以与儿子相伴的最后时光中，烛元明整个人比之前都温和了许多：“轩儿，你知道吗，在截断我全部经脉之后，为父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之前你母后残魂所寄存的那块寄魂木给取出来，原本我想着，即便是我不能继续护着她，可至少要将她交到你的手中，至少也能给你留个念想……”

        说到这里，烛元明苦笑了一下，此前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慢慢伸展开来，露出了里面握着的一块木牌。

        那正是之前被叶冰之残魂所寄托过的那个寄魂木牌。

        “结果当我把她取出来之后，才发现，你母后的残魂，竟然不知何时从这寄魂木上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烛元明的目光落到自己掌心中那段寄魂木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何时消失的……也罢，鬼族原本就不会在死去之后留有残魂，之前你母后的残魂，在寄魂木中没有恢复过来便是铁证，想来只是因为她心中记挂着你我二人，放心不下，所以才留下了这一抹残魂逗留在世间……”

        说着，烛元明又抬眼看向烛明轩，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一天之内，经受了太多的打击，此刻听到鬼后叶冰之残魂消亡的消息后，他的神情竟然已经近似于麻木了。

        “轩儿，这一次，父王跟母后是真的要离开了，以后鬼族该如何在这残酷的修仙界中立足，就全看你了，父王无能，你年幼时就不曾教导过你什么，现在又匆匆将这个重担托付给你，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记恨父王……”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哀，烛元明在这一刻，也突然有了同样的感慨：“轩儿，有一件事情，在你大伯战死的那一刻，父王就曾经想过，后来你母后也离开了我们，这个问题就愈发的在我脑海中缠绕不去，难以平静。”

        “我们都知道，人死后，是会化为魂，变为鬼，最终再入轮回，可我们鬼族死后，又是变为什么呢？——是一捧飞灰，消散于天地之间，我们鬼族一旦死亡，就什么都不会留下来，既不会有前生，也不会有来世，所以我们鬼族只能活在当下。”

        “哈……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轩儿，不要怀念我们这些已经逝去的人，你是鬼族的王，哪怕鬼族最后只剩下一个族人，你都要为了守护他而倾尽全力，你明白吗？”

        烛明轩心中明白，父王这会儿其实正是在与自己做诀别，他强忍住自己的哽咽，对着烛元明用力点了点头。

        “父王今日所说的话，儿臣一个字都不敢忘却，今后必定铭记着父王的教诲，带领鬼族韬光养晦、休养生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你也要谨记，那就是不要报仇……”

        烛元明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苦笑了一下：“回想一下，这次咱们鬼族好不容易得以重见天日，若不是执念太过，不肯轻易放弃从前的仇怨，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极阴之地里繁衍生息，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鬼族接连两次起事，最终都以失败告终，不是我们不够强大，而是在我们发展的时候，人类修士也一样在发展，当初你大伯带领鬼族攻打修仙界，是为了争取生存的资源，而今极阴之地既然已经寻到，咱们与人修之间最根本的矛盾已经没有了，是为父的执念害了族人，你不要再步上为父的后尘，从今往后，即便鬼族再现繁盛之态，也不可再度贸然进攻修仙界……轩儿你要谨记，咱们鬼族与人修之间，所有的仇怨都已经属于过去，为父会将这些过去，与他们全部了解，你现在唯一的任务，便是带领鬼族找到新的生存之道，为父说的这些话，你可都记清楚了？”

        “嗯，父王，儿臣都记清楚了……”

        烛明轩应了这一句之后，终究是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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