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磅礴大雨中，乔明瑞从车上下来时，终于大发慈悲般，拿起一路上屏幕明灭不止的手机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来电号码几乎全是同一个人——

        他那道貌岸然的养父，乔振天。

        看来身为生日宴主角的他，和那三人一样迟迟未到，终于让有些人按捺不住地打了小报告。

        不过问题不大。

        点开其余几个未接来电，分别是那三个人的父母，应该也是又急又恼，早早地启动了应急公关，以致于都这个点儿了，才给他打电话，就连微信信息都满是安慰与歉意，表示事后会让他们给乔明瑞一个交代，让乔明瑞不要在意，又纷纷发了数额巨大的红包，以表心意。

        只不过他一个都没领。

        如果是正儿八经用长辈的身份祝生，乔明瑞欣然接受；可其中掺杂息事宁人的态度，那乔明瑞就敬谢不敏。

        这种钱，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他泰然自若地关掉手机，领着殷渠进门。

        “随便哪双拖鞋都行，跟那车一样，不是我的东西，别太当回事。”

        “我先去给你找几件衣服，先洗个澡。放心，都是全新，没穿过。”

        “屋里什么东西你都可以用，但主卧的暂时不行，至少得等我搬出去。”

        殷渠沉默点头，换好鞋，郑重放下西装，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下。趁着乔明瑞进卧室的功夫，他飞快观察一遍环境，发现的确没有多少生活细节后，霎时眼底的兴奋褪去，继续小心又专注地望向从卧室中走出来的青年。

        乔明瑞将衣服递给他：“饿了？”

        “不然为什么盯着我看。”

        刚听完第一句话，想摇头否认的殷渠，又被第二句话镇住，瞬间无力反驳，抱着对方给的衣服，默默起身：“……我去洗澡。”

        乔明瑞瞧着落荒而逃，连耳根子都红了一片的殷渠，戏谑地扯扯嘴角。

        脸皮这么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书里那个冷面冷血的黑阎王？

        那本书就写了些颇为无语的狗血剧情，对这方面的事情一字不提，令人心累。

        摇摇头，乔明瑞停下不再想这些，将手机丢去充电，随后拿着干净衣服，走进主卧的淋浴间。

        束发的领带被随手丢在地上，黑发被水流细心铺开，化作朦胧的纱，笼在光洁的肩背，增添一抹若有若无的神秘，又因其微微颤抖的动作，而彰显出几分脆弱感。

        深吸一口气后，乔明瑞缓缓睁开眼，逐渐适应被不断剥夺体温的感觉，没多久，太阳穴就如愿以偿地重新疼了起来。

        还好有效，否则他就要采用冰块泡澡的方案，清理起来会麻烦许多。

        今晚没去生日宴，总得有个交代。

        恰好他早上因为觉醒而发烧，司机王叔帮忙叫过一回家庭医生。有这一次的铺垫，那么他之后“独自开车，突然又发起烧来，被路过的殷渠帮了个忙，把自己送回家，导致错过了生日宴”的说词，就显得合情合理。

        反正今晚离家后，便全程戴着口罩、外人面前更是将长发扎起，除非朝夕相处的人，否则绝对不会认出他。

        而马上抵达的医生和殷渠都是自己人，更是不会戳破谎言。

        但为确保万无一失——

        还是再病一次，更为稳妥。

        乔明瑞盯着自发梢处滴落的水珠，尽管大脑昏昏沉沉，眼底却一如既往地冷静，在心中反复背诵原书剧情，直到浴室门被人敲响。

        “乔先生，有人敲门，手里提了个医疗箱，还有个……生日蛋糕？”

        浴室门上映出一个模糊身影，话说到最后，带了些许迟疑。

        “放他进来。”

        伸手关掉水，乔明瑞不慌不忙擦掉水珠，套上睡衣，走了出去。

        客厅里的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听见他来了，穿着睡衣的男子顿时一脸惊恐地朝他扑来，又熟练地在半米外站定：“我的天哪，你居然真的在这儿！”

        “乔明瑞，你都学会带野男人回家了！”

        乔明瑞被吵得头更疼了，刚想张口叫人闭嘴，余光瞥见桌上的生日蛋糕后，瞬间失去言语。

        这个生日蛋糕，是粉色系。

        粉色奶油，粉色玩偶，连“生日快乐”四个字也是用粉色果酱写成。

        由于受到的视觉冲击过大，乔明瑞成功错失打断对方继续说话的时机。

        “哇，你真的没事吧，怎么看起来脸色好差，头发湿漉漉的就这么披着啦？！说了多少次，长发要及时吹干，不然容易头疼！”

        乔明瑞的目光终于从那刺眼的粉色中挣扎出来，深吸一口气：“……宋意，你的审美……什么时候这么糟糕了？”

        “你还好意思说！大晚上的，突然让我买蛋糕，我跑了一条街，才找到这个卖剩下的，你居然还嫌弃！做个人吧！”

        “哦对了，你到底哪儿不舒服啊？要我说你还是赶紧把头发吹干，跟我去趟医院……”

        乔明瑞伸手按几下太阳穴：“再说废话，我马上给宋阿姨打电话。”

        他这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话唠，只要没被打断，几乎能一个人说上半天不带停。

        真不知道稳重的宋家夫妻，是怎么生出一个画风截然不同的儿子的。

        “还有，你要看的，不是我。”

        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殷渠：“……”

        面对宋意投来的警觉目光，他默了默：“您好，我是殷渠。”

        宋意“哦”了一声：“宋意。”接着扭头看向乔明瑞。

        “最近可能有点忙，所以请了个助手。”乔明瑞半真半假地解释。

        宋意不高兴地“啧”了一声：“一听就知道你没说实话……算了，要我给他看什么？”

        “看看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严重的话，明天帮我留个床位。”

        “你这医院老板还要吩咐留床位？”宋意嘀嘀咕咕地挽起袖子，朝殷渠扬眉，“脱吧，小伙子。”

        闻言，殷渠眼见逃不过，双手交叉，抓住睡衣下摆，刚要往上掀，又猛地止住动作，平静望向乔明瑞。

        “可以请乔先生回避一下吗？不然的话，我会紧张。”

        ……这是什么道理？

        乔明瑞开始怀疑是自己头晕的问题，还是对方的问题，不然为什么他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都是男生，紧张什么？

        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他的性取向为男。

        对方要是看过论坛的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殷渠是直男，那么有一个喜欢同性的人在场，确实容易感到不自在。

        对于这样直男的惯性思维，乔明瑞见得多了，加之殷渠刚成年不久，在这方面估计也是一张白纸，因此并不觉得被冒犯。他笑着嘱咐几句宋意，便听话地翻出吹风机：“我去卧室里吹，你们慢慢来。”

        关上卧室门后，他整个人倾斜着陷入沙发椅中，头抵着椅背，一只手拿着只开了冷风的吹风机，敷衍地吹着头发，同时曲起长腿，将大腿当作支架，单手操作着平板电脑。

        他先是将一份名为《订婚协议》的文件删除，紧接着又新建了一个“合作协议”的文档，手指飞快地输入内容。

        感谢宋意提醒，不然他就只能顶着一头湿发上床睡觉了。

        那多脏啊。

        有洁癖的乔明瑞受不得这个。

        现在用吹风机的冷风代替，应该效果也差不多？

        实在不行，那就再弄湿头发，多吹几次，又能堵住宋意的嘴，避免被对方知道自己是故意生病，又能保持干净整洁。

        还能抽出时间写出协议文件，等宋意走了再打印出来，当场和殷渠签订，以免夜长梦多。

        完美的时间安排。

        他这边算盘打得精，孰料客厅里的两个人却很快将他的谎言戳破。

        宋意在乔明瑞的卧室门关上后，当即换下嬉皮笑脸的表情面具：“你和小瑞到底什么关系。”

        “他可从来没带过外人回家。”

        殷渠雾沉沉的眼珠只看了他一眼，像是失去兴趣般，恹恹垂下，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语气平淡：“原来你也不知道。”

        语气那么亲昵，还拥有“小瑞”的称呼。结果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而且刚才乔明瑞也没有把那九百万的事情说出来，显然是想隐藏这一层关系。

        真好，他和乔明瑞拥有了同一个秘密。

        这样的认知让殷渠内心掀起一层战栗，反复提醒才没能让自己忘记呼吸。

        宋意显然并不喜欢他的回答，脸色迅速变臭，一边检查殷渠的伤势，一边说：“呵，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看上我家小瑞的美色了，搁这儿装弱卖惨，博取同情。”

        “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放心吧，小瑞不会把你留下来的。”

        “见多了”是什么意思？

        殷渠心微沉，刚想追问，就听见卧室内传来吹风机的声音，不由得一怔，旋即神情严肃：“你对乔先生很了解？”

        “那是，我差不多算是他哥了。怎么，你想从我这儿套话？”

        “不。我只是想问，乔先生他有洗冷水澡的习惯吗？”

        “……什么意思。”

        宋意停下手上动作，狐疑地看他。

        “那就是没有了。”

        殷渠不等对方再问，接着说：“刚遇见的时候，乔先生身上有药味，而晚上又特意洗了很久的冷水澡。”

        “刚才我看了一眼，乔先生翻出吹风机的时候，在切换冷热风的按钮上按了一下。”

        “我觉得……他应该是在用冷风吹头发。”

        “所以说，比起给我上药，你不如先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待会儿又要给开什么药给他比较好。”

        宋意呆滞几秒，骤然捏紧手中摸了药的纱布：“这臭小子，又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真的是！啊！”

        他像个炸毛的母鸡，气得原地转悠，却连声音都不敢放开，一副无能狂怒的样子。

        殷渠精准捕捉到“又”字，问：“他以前……也干过这种事情？你们不阻止他？”

        “你以为我们不想？”

        宋意给他上好药，方才起身，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翻出一瓶冰水，灌了几口来压火气。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似乎想给什么人打电话告状，但犹豫一下，又愤怒地将手机丢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这小子就爱玩先斩后奏，又屡教不改。多来几回，我们不想习惯也习惯了。”

        “今晚的生日宴对他至关重要，如果不是出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他绝对不可能缺席。”

        “我们帮不上忙的。为今之计，只能先等他把想做的事情做完，再秋后算账。”

        殷渠端起纸杯喝了口水，温凉的液体没入体内，带来些许沉重与无奈。

        乔明瑞……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吗？

        他一直以为，对方过得很好。

        屋内的沉默并未保持多久，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震碎。

        宋意凑到可视门铃前一看，吓得连忙捂嘴后退。殷渠见状，心知不妙，连忙拉着人收拾桌上的东西。

        因此等乔明瑞将写了一半的协议书收好，出了卧室门，便只见殷渠正领着宋意轻手轻脚地拎起鞋，路过他时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拉着人进了客房，锁好了门。

        果然，这个反派是真的很可靠。

        乔明瑞为自己的明智选择而感到庆幸，这才有心思看向可视门铃的屏幕。

        一个面容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一件让乔明瑞眼熟的西装，正一手撑着伞，眉头紧锁地敲着门。

        乔明瑞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

        文连云怎么来了？

        他现在不应该还在拍卖场上，和另外两个人争夺那套玉器的归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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