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庄上车马每日往酒肆各处送酒，老陈头正好进城，顺着马车便来了。

        才踏进酒肆的门，便听得老主顾言语，仔细一听便皱起眉，招手叫了个伙计过来。

        “怎的回事？店里谁闹上了？”

        伙计见是陈管事，哪里敢瞒着，便一字字说了，可把老陈头气个半死，照着伙计脑袋啪嗒来了下。

        “没能耐吃干饭的，由着人在咱店里闹，要我说直接捆了送衙门去，倒省心了。”

        伙计那个委屈啊，眼尖瞧着陈小六打后门来，忙指了指，自个儿一溜儿跑了。

        陈小六见着他师傅，俨然耗子见了猫，比之见少东家更怕的。

        老陈头自然不少骂他，顺带将人一扯，一脚踹进马车里头，拉着去唐府要上门道歉的。

        “师傅，咱每还是别去了，昨儿少东家已罚了我，你再这般带我上门去，多少年的脸面都没了，”陈小六哭丧着脸，扯着他师傅的袖子不撒手。

        “你也知道没脸啊？”老陈头大嗓门嚷嚷起来，蒲扇般的大掌罩着徒弟的脑袋又是一下，“你有脑子没有？你是我带出来的，一点小事办不好，将来我怎的让你在唐家立足？”

        老陈头是担心陈小六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主家仁义，他们不能仗着脸面就当没发生过，唐家管事不少，真得用有脸面的，只不过他与苗克并唐青。

        苗克是杨氏打娘家带来的，唐青是家生奴才，这二人在唐家便是犯错，也不会多大事儿，可他不一样，他在主家跟前得脸，是他有福气，可这徒儿若看不透里头的事儿，将来在唐家还不得被人挤下去？

        得了师傅一番提点，陈小六就算脑子不开窍，也看清里头厉害了，不由一阵感激。

        老陈头叹口气道：“你是个聪明的，原我不用太担心你，可你的眼皮子不能只看眼前，咱家小姐甚么人？将来指不定怎的。”

        “你若是不想一辈子只当个小小管事，就得给老子支棱起来，跟着小姐你受用不尽！”

        老陈头甚至想着，往后各处送酒的，尤其是往主家这边的事儿，交给陈小六来得了，多露露脸，机会就多了。

        来到唐府，自有人卸车的，老陈头大跨步往找管家唐福去，陈小六在后头垂首默默跟着，一并来到杨氏跟前。

        眼见月份渐渐大了，杨氏身子懒，也不去哪，只在家各处看看，听了唐福回话，倒不甚在意。

        老陈头二人在跟前站定，杨氏笑着摆手，道：“陈管事忒上心，左右不是甚的大事，且婉儿已罚了他月钱，已算是过去了。”

        老陈头歉然道：“夫人与小姐不怪他，那是他的福气，我老陈是个脚里沾泥巴的村汉，不懂个甚么。只这一个徒儿，将来指望他养老的，真真拿他当亲儿子看，我更不许他出岔子，是以千万逮他来老爷夫人认个错的。”

        杨氏笑笑，见唐婉打外头来，扬声道：“喏，罚人的人来了，你每且看着办，我不管了。”

        唐婉早听说老陈头亲自领徒弟上门来了，方才又在外头听了会儿，索性做个人情。

        “陈管事，正好我近日缺人手，借你徒弟与我用几日，你看如何？”

        老陈头一下喜从天降，能在小姐跟前得用，还愁将来，一瞪陈小六道：“还愣着干嘛？仔细看看办小姐的事儿，要再差了数仔细你的皮。”

        陈小六不想自个儿还有这番境遇，立马躬身到唐婉跟前，道：“小姐吩咐。”

        唐婉从青云手上拿了包银子，丢到陈小六手上，又低声叮嘱几句。

        陈小六连连应声，又与师傅并杨氏告了罪，忙不迭干活去了。

        青云掩嘴偷笑：“怎的跟个傻愣儿似的，呆子。”

        唐婉轻摇团扇，笑笑：“小六可不傻，莫要轻瞧了任何一个人去。”

        老陈头不知道唐婉吩咐徒弟何事，不过陈小六还得小姐的用，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忙又向唐婉道谢。

        唐婉道：“陈管事好生安心，恁个小子是个懂事的，定会奉养你。”

        老陈头抓着脑袋直笑，又朝杨氏躬身道：“夫人，你打发人要的那一车果酒，已送到府上，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你办事我放心，且忙你的去罢。”杨氏打发了老陈头，转而无奈瞧着唐婉。

        拉着女儿打量一番，道：“王家那姑娘做事不成体统，你缘何要送咱家果酒与她成亲去？”杨氏担心的，无非是女儿是否对陆游不能忘情，想借此描补一二。

        唐婉道：“她小肚鸡肠，咱每却以德报怨，爹爹常教导我的。再者，咱家果酒在越州城有了名声，在外头还不曾有哩。”

        “陆王两家亲事，想必请不少外州来客，这可是咱家打名声的时候，旁的意思，女儿十没有的。”

        杨氏闻言才算放下心，抚着肚子叹道：“左右是姻亲，送也不妨甚么，权且当是你爹这个做舅舅的，与外甥的贺礼罢了。若是以往我知道她恁个模样，断不会咽下这口气。”

        “对了，你爹近日面色不大好，瞧着有心事，有空你多问几句，娘身子重，许多事你爹不肯与我知道。”杨氏叮嘱道。

        “女儿晓得了。”唐婉自是知道唐诚为何事烦心，不过衙门上的事儿，唐婉也不想让母亲操心，便没再说，只私底下吩咐姚望左木二人，把粮库给看紧了。

        临安城，秦太师府。

        ‘秦桧’将管家送来的信拆开看了，又递给旁边那人，笑道：“主子怕是要启程回越州了，那儿有不识抬举的，要对唐老先生下手哩。”

        赵士程掀起眼皮：“人求到你府上，说唐诚私蓄屯粮，有不轨之心，要严惩，你堂堂太师，不往报官家，下令捉拿？”

        ‘秦桧’尴尬一笑，道：“主子你别拿我打趣了，恁些人是前头老狗养的，不关我的事儿。”

        赵士程挑眉道：“正好，你顺着这条线，彻底理一理，本王自清闲自在。”话音落下，人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

        屋内之人耸耸肩，负手踱着步，往宫里请安去。

        是夜，唐婉和衣睡下，朦胧间似有车马传来，猛然坐起身来，推开窗，隐约可见间壁院中有烛火轻动。

        唐婉还来不及问，暗处已有人闪出，低低道：“，姑娘，主子爷回了，夜深不便过来，请您安寝。”

        唐婉自欢喜不迭，关了窗又躺下，人回来，她便安心许多，总不至于担心德甫在那处伤了碰了。

        九月初三，宜嫁娶。

        一大早，丫鬟们伺候唐婉起身梳洗，与杨氏一道，往陆家吃喜筵去。

        才出门，唐婉眼儿直往间壁赵府上扫，果见他门口停着轿子，也不走，似在等甚么人。

        恰逢此时赵士程掀开轿帘，与唐婉四目相对。

        许多时日不见，德甫倒清减了几分，唐婉粉角带笑，朝轿子那边道了万福，便扶着杨氏上马车。

        在场诸多丫鬟仆妇都瞧见了，只当不曾看见，谁也不会没个眼力见，敢笑话小姐并未来姑爷。

        平安候在轿子旁，极有眼力劲儿道：“主子，咱可跟着唐家马车一道去？”

        赵士程随手放下轿帘，轿子晃悠，马车咕噜，一前一后往陆家去。

        来时尚早，唐诚早先一步到了，因他是舅舅，辈分是极尊贵的，少不得要他坐镇压场子。

        与妹妹唐月关系如何暂且不论，在外人面前，也得一家子和睦，做好当舅舅的本分来。

        在场不少人已尝过唐家的果酒，啧啧赞叹，直道一定要买家去吃的，再打听到时唐家送来的酒时，不禁又好一番夸。

        唐婉与杨氏先一步下了马车，很快便被陆家族亲迎进内院招待，后头赵士程轿子一道，场面立时更热闹了。

        陆家虽已无人在朝为官，尚且能请动永嘉郡王，许多人不禁猜想陆家是否攀上郡王府这颗树，不然郡王爷大老远从临安赶回来，就为了吃这口喜酒？

        陆宰自然邀请永嘉郡王做诸位，赵士程一派光风霁月，轻笑道：“今日我只来道贺，别的全然不是，你自是要喝这杯媳妇茶的，本王可坐不得。”

        陆宰也就意思一下，倒不勉强，携了夫人坐上首，便等着儿子领着新娘子进门了。

        须臾迎亲队伍回来，陆游身穿一袭大红喜炮，胸口系着大红花，人逢喜事精神爽，不敢真高兴假高兴，俱都拱手道谢，转眼看到永嘉郡王赵士程，俊脸上的笑有一刹那的僵硬。

        “来来来，拜天地敬父母，便要好好过一辈子来！”喜婆牵着新娘子跨了火盆，连带着陆游也拉了过来。

        陆游嘴角的笑意勉强几分，目光逡巡一圈，没看到唐婉的身影，便知女眷在后院不曾出来的。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瞧着大厅里来往恭贺的人，赵士程笑得眉目清雅，好不高兴，尤其听到夫妻对拜，他原本悬着还有些不稳当的心，彻彻底底的稳当了。

        “送入洞房！”

        众人一阵闹哄哄，有新郎官的友人们吵着闹着要闹洞房的，一拥而上去了。

        赵士程吃了几口酒，齿颊留香，便袖着折扇，往花园处逛逛。

        他估摸着婉儿不喜恁般热闹，说不准能碰个面，最好两人说说话，或许能解一解他这些时日的相思。

        只是这最好与或许都不曾出现，反遇到本不该出现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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