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公主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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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刚来美国的时候, 於星夜有段时间,都在很频繁地搜索黎蔓婷的名字。
倒不是因为想家想妈妈。
刚出了被记者拍到的事,她总想看看后果究竟有多严重。
倒时差的那几天, 天还没亮就会很清醒地睁开眼,摸过来手机一看才不到五点。
接着手指就开始产生自主意识。
一开始,看到那种刺眼的标题,还会心里一紧。
多看几次之后,倒也麻木得很快。
直到看到“老牌影后再获殊荣”的标题,才了然,当时提前安排狗仔蹲守,大约也是早知奖项收入囊中, 为了造势罢了。
只可惜, 那次获奖对于黎蔓婷的职业生涯来说, 本该是荣誉加成就的一件事,本该趁着风头,好好宣传一把。
却被於星夜无心地搅合出了一堆不相干的糟烂话题。
那段时间但凡是黎影后的通稿, 底下必定跟着几句“可她跟她女儿怎么回事啊”、“豪门秘辛太多不可说”一类的唱衰。
该安排的宣发环节还是会安排上, 但终究成了掺进阴影的鸡肋高光, 打不打上脸都膈应。
编辑了好几遍的那条平平无奇的祝贺短信, 也理所当然地石沉大海。
发过去之后,就再无回应。
那之后, 於星夜就没再关注过国内的娱乐新闻了。
倒也很容易做到, 多跟着参与他们的新鲜玩法, 少拿手机上网冲浪,自然也就避开了。
可是这回久违地再看, 被长久空放的麻木感像在玻璃试管里静置, 析出了全新的, 蠢蠢欲动的结晶。
徐嘉仪可能是真不吃这娇娇妹妹这一套,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还在问,“你这妹妹什么情况,是对你爱而不得,压抑太久,因爱生恨了吗?”
於星夜撇撇嘴,懒得解释。
她其实也完全可以想见,於明月在於家的境况。
对于於云钦那样的人来说,会觉得有什么是值得他去珍惜,去上心对待的好东西吗?
大概是没有的。
於明月跟着她妈妈一起进於家大门的时候,也不过才十来岁。
那时於星夜很自然地以为,在黎蔓婷离开於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办好离婚了。
所以自然也找不到生出抵触情绪的立场。
有一回,於云钦难得地要在家里吃晚饭,那个永远轻言细语讲话的女人从下午就开始翩跹辗转,往返于厨房和餐厅之间。
於星夜事先不知道他要回来,穿着睡衣下楼来倒水喝。
听见那个女人依旧轻轻柔柔地,在教於明月,一会儿爸爸回来了,该怎么讲话讨他欢心。
中厨的灶上煲着汤,隔门露出於明月的一小截公主裙,裙摆上蓬一层奶油似的纯白色花边。
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懒懒散散的睡衣,棉质的长袖上衣加长裤。
於星夜端着空杯子,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最后也没像人家那样,乖乖换上得体的小裙子以示重视。
那顿饭后来上了十几个菜,於星夜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在餐桌上提出了一点什么想法,是不是真的不知轻重,於星夜也压根分辨不清。
但於云钦毫不留情拒绝之后,还要严厉敲打几句的那份轻蔑,哪怕现在想起来。也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一种带点意外的拒绝,好像不知疾苦的上位者,甚至不能够理解——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需求呢?
所以於星夜也懒得再去在意,还有什么是於明月有人教,而自己没有的。
就算黎蔓婷在场,也一定不会这么教她。所以,她不学也罢。
黎蔓婷自己大概都不屑讨好於云钦,又怎么会教她讨人欢心?
更不用说尽心尽力地蹲在厨房里的灶台边,在浓郁鲜香的烟火气里低声给女儿开小灶。
那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被妈妈揽在跟前,懵懂地捏住花边上的缝线,奶声奶气地问:
“那姐姐也要换这样的裙子吗?姐姐有条裙子比我这件更好看——”
话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
“你也姓於,她也姓於,但你俩可不一样少拿自己跟她比。”
跟着就是一声皱巴巴的叹息,褶缝里塞满了少儿不宜的自怨自艾,显得多累赘。
那时候的於星夜,并不完全明白她们的“不一样”,具体是好是坏。
但现在想来,那总归不是什么该说给小孩子听的话。
换过了位子的徐嘉仪也跟着叹气,开导不像开导,同情不像同情,只说:
“也是,比来比去全是抓马。”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正房嫡出’那一套,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难怪教出来也是个小家子气的。”
减速慢行的车彻底掉了队,她俩索性也就懒得追了,慢慢悠悠打开顶棚,吹点山不山、海不海的小风。
徐嘉仪迎风又点了一支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主动说起:
“哎,本来以为秦念之家里已经够夸张了,没想到还是你们家赢了。服气。”
於星夜立马转过头,“他们家怎么了?你们俩和好了?”
两人的重点很有默契地都落在后半句。
“也不算和好吧,我跟他本来也还没好上呢。”
那天从会所后门离开,是徐嘉仪硬拉着秦念之走的。
但天地良心,她一开始也只是想确认,自己没认错人。
确认到真的是他之后,翻着白眼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尤其是看着他清隽的身型,本该披着实验室的白大褂,这会儿却穿着不符合他气质的白衬衣黑马甲,难看死了。
后来不知怎么的,话赶话地就说出了一些,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面红耳赤的台词。
“你就这么乐意伺候人?”
“呵,跑到这里来打工,还不如跟我回去继续伺候我啊!”
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人拉走了。
可惜她那天选的鞋实在不适合走路,汹汹气势还没走出两步,就七零八落散了个干净。
最后还是秦念之角色适应得好,把人抱起来,跟着回了她家。
等她们这么慢慢悠悠地下了山,其他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会儿一个电话地催。
也不约好,这边打完一个,那边换个人又打。
“早说了等不了你们就先散!一直打电话催催催,烦死了。”
“这不是怕你们俩祖宗天黑了下不来嘛!可别跟上回老杨似的,闷头直接把脖子都撞断!”
“他那哪是撞断了脖子呀,他那压根就是冲着把山腰撞断了去的。”
这种糗事真就不管嘲笑了多少遍,再拿出来说也还图得着新鲜。
等他们笑完,说起换个地方下一摊,於星夜却随之想起另外一回事来。
先是想到老杨撞断脖子的那天晚上,一帮人也是因为续摊,续到了这座山湾。
也因着老杨生日,大家兴致都很高,所以那天他们其实彩头赌得不小,输赢随便就是一台车,生面孔也不少。
那天其实於星夜到了山脚就开始有点后悔。
她自己没打算跑山,跟出来扎堆吹冷风,挺没意思的,就一直站在起点线后的路边。
有只小黑猫从枯枝堆里钻出来蹭她的靴子。
体型太小,又通体全黑,她一开始没注意,还差点踩到。
后来很快就出了事,车灯乱作一团。
她自知帮不上什么忙,甚至都没想着要凑到跟前,去看一眼热闹。
直等到警车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甚至连消防车都来了,呜呦呜呦地把卡在驾驶室里的寿星拉走了,把於星夜脚边的猫也吓跑了,她才跟着心有余悸的人群散了场。
这么说可能显得她有点太冷漠,但她那时站在一边,的确算不得上心。
现下又把那天晚上的场景翻出来回想,竟也只是因为,当时脚边那只小黑猫,让她想起了发动机盖儿。
想起瑞德走之前说,把发动机盖托付给了察尔森。
於星夜伸手戳一下徐嘉仪,“哎,我们别跟他们去了,我想去接猫,你跟我一起吧?”
徐嘉仪对于不参与续摊这点没什么反对意见,但——
“接猫???”
“嗯警察哥哥的猫。”
到宠物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但接待她们的护士说,察尔森医生还在做手术。
本来也不是冲着他来的,两人也没多停留,带上航空箱里的发动机盖儿就走了。
护士还给她们塞了一大包便携式的配套装备。
徐嘉仪对宠物不感兴趣,她等着被人伺候还差不多,哪有心思还去管什么别人的小祖宗。
但那么多东西,於星夜一个人也拿不了。
车停在楼下,徐嘉仪还是勉强搭了把手,帮她一起把东西抬上楼。
一进屋,她就把发动机盖放了出来,然后掏出手机,挑角度拍照。
“我靠不是吧,之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有爱心?”
拍照不用解锁,於星夜趴在地毯上头也不回地说:
“把人家宠物带回家了,总得给主人一个交待嘛。”
徐嘉仪完全看不下去,只在走之前问了一句:
“那,明天学校见?”
这基本就是在约她去上课的意思。
不好像老师骂学生那样严厉直白,但是这学期的缺勤额度是真的不够用了。
於星夜答应得满满当当,“明天见明天见,放心明天我给你占座!”
然而还不到半夜,她就食了言。
拍完照片,於星夜放开发动机盖儿让它自行活动,自己跑去倒了杯水喝。
回来倒进沙发里,再想发照片给猫猫的主人“汇报情况”。
手机解锁,跳出来的还是之前的搜索页面。
关键词:黎蔓婷。
只是界面被激活,及时自动刷新,跳出来的内容被新的链接标题取代。
於星夜眼皮一跳,想点进去确认,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戳上了输入框。
关联词自动跳出,挡住了底下的链接,却也更加醒目。
「黎蔓婷」
「赴美待产」
「机场照」
名为麻木感的溶液在试管里急剧晃动,溶解度却迅速减小,再次析出大量晶体。
如果徐嘉仪这会儿还在,那么她一定会觉得於星夜现在的神情似曾相识。
跟之前在湖边的银杏树下,揉着树叶说决定要再试一次的模样高度重合。
只不过那一次,是对瑞德,而这一次,是对黎蔓婷。
於星夜连刚倒的水都忘了喝,退出搜索页面直奔购票软件。
她知道黎蔓婷在东海岸有一套房子,虽然眷顾得并不频繁,但那是她觉得唯一可以找到人的地方。
她毫不犹豫地订了一张去东海岸的票,这个时间只有红眼航班,位置也只有经济舱。
顾不上挑剔,於星夜又去衣帽间找出一个双肩包,囫囵抓了几样东西塞进去。
转身出来的时候,发动机盖儿在沙发上没动,就只是看着她。
仿佛在疑惑,她一惊一乍的是在忙什么。
於星夜没办法停下来,甚至没办法给自己时间考虑和犹豫。
她一边调整双肩包的背带,一边迎着发动机盖儿疑惑的眼神走去沙发跟前,不那么抱歉地抱起它,塞回了刚刚打开没多久的航空箱。
塑料箱子每个面都镂空,发动机盖不满的爪尖抠进去,刮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其实挺刺耳的,但於星夜好像完全不受干扰,充耳不闻。
下楼开车,又回到了察尔森的宠物诊所。
好在灯还亮着,他们还没有关门下班。
这会儿察尔森医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但於星夜没时间、也没心思跟他闲聊。
只说很抱歉,她临时有事不方便,只好拜托他们还是继续照顾发动机盖儿。
从西线飞去东海岸,航线全程四个小时五十五分钟。
於星夜坐进封闭的机舱里,捷特蓝的机型本来就小,经济舱的位置更是连她这样的个头都觉得伸不开腿。
临起飞前,空姐挨个检查行李舱门的闭合程度,然后很快又开始播报语音提示。
於星夜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有什么照片忘了发。
可是她一时半会儿,竟然想不到要怎么解释这一趟临时到甚至有些慌张的出行。
空气对流几近与无,空姐的温声催促悬在头顶。
就算她不说,察尔森大概也会告诉瑞德,她今晚的迷惑操作?
把发动机盖接走不过一个钟头,就又匆匆忙忙送了回来,然后甩手走人。
扭头看一眼窗外,停机坪里的地勤人员穿着带反光条的背心马甲,打出安全手势。
机身开始倒退滑行,调整位置。
小巧的机型滑出近机位,发力冲上跑道。
会选择红眼航班的旅客不多,但大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有年青的商务旅客,不赶这一班,就会失去明天一早进入谈判场的机会。所以在昏暗的机舱,仍对着电脑屏幕幽微的光,做最后的努力。
也有担忧揪心得红了眼的中年旅客,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赶去见病危的亲人最后一面。
於星夜的目标似乎也跟他们一样明确,跟他们一样在心里止不住地想象着落地后直奔的场景。
可又似乎也很模糊。
她想也不想地登上这一班机,是为了抓住什么,又可能会错过什么呢?
荧光绿色的反光条尖锐刺眼,於星夜长按下关机键,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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