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剧院幽灵08

其实在当初敖白雷厉风行一夜之间就把克里斯汀挖走的时候，魅影对她这个连一面之缘都没有的陌生人的恨意直接到达了顶点，连那支让他几乎热血沸腾的钢琴协奏曲都没能阻止他产生直接将她绞死的想法。

        没错，他不能否认那个有着让他痛恨的皮囊的家伙，当初在图书馆中即兴演奏的钢琴曲和他的音乐是如此契合，仿佛一张五线谱被从中撕裂的上下两部分，那种共鸣感几乎让他浑身战栗灵感迸发，躁动的血液鼓动着他破天荒地离开了克里斯汀的身边，来到图书室的暗门后，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那音乐天才的神秘面纱。

        原来是之前抢了他包厢的贵族少年。克里斯汀的演出他从不缺席，可那该死的经理却将专属于他的包厢让给了一位出手阔绰的男孩，魅影本想在指导克里斯汀之后找那经理好好“聊聊”，没想到却碰上了那个有着好看皮囊的少年。

        奥利弗·斯图尔特，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魅影的生命里。

        就是这个少年，这个有着无与伦比音乐才华的少年，这个拥有神赐面容的少年，抢了他的克里斯汀！这个狡猾的，狂妄的小子，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走了她，将她带去了那个百无是处的小剧院，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从小在歌剧院地下长大的魅影，已经将歌剧院变成了自己的领地，然而对于自己领地以外的地方，他根本没有太大的权力和自由。他尝试着从地下河接近街角那家小剧院的地下室，幸运的是这一带的地下河是相通的，在不断的摸索，撬开护栏之后，他终于来到了那个他一无所知的地方。

        他对这家小剧院的暗道一无所知。其实他除了音乐才华之外，对于道具陷阱的精通让他并不用担心如何打造暗道的问题，只是此刻他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克里斯汀，然后吊死那见鬼的斯图尔特，将克里斯汀带走关进他的地下宫殿一辈子都不准离开，所以有些失控的魅影并没有步步为营的打算。

        在小剧院如同迷宫的暗道夹层之间，魅影如同狂暴化的野兽，焦急地寻找克里斯汀的下落，然而他依旧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助的克里斯汀被那肥胖的女佣和卑鄙的男仆带走。

        他一定要杀了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拥有音乐才能又有什么用，他只是一个衣冠禽兽，一个人渣，一个骗子。

        愤怒到极点的魅影反而冷静下来，凭借着长年在地下暗道生存的经验，他很快便找到了通向那小子房间的方向，透过木板，他看到了伏案工作的他。魅影直接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正准备劈开木板冲上去，却不想他还是晚了一步，斯图尔特的房门被敲开了。

        如果他动了她，他会一根一根砍下他那漂亮的手指。这样想着，魅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他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让他发现这可能是一场误会。然而尽管是那管家犯的错，斯图尔特却没有像任何贵族大少一样责罚打骂他，甚至还向克里斯汀郑重地道歉。

        尊重，不仅仅对于那个低人一等的管家，也是对于克里斯汀，这个事实让魅影险些握不住自己手里的佩剑。

        他的品德是高尚的，魅影却不愿相信这一点，否则……否则他为何一开始又要请克里斯汀前往他的房间？或者这一切只是为了迷惑克里斯汀的一场戏，这个虚伪的家伙，一定是这样。

        魅影这样说服着自己，为了寻找可以印证这一切的证据，第二天在斯图尔特离开卧室的时候，通过衣柜旁松动的木板，他潜入了他的卧室。他试图找到任何可以证明他和小姐纠缠不清的线索，然而他什么也没有找到，斯图尔特有着一间和他容貌气质极其不符的简单而又混乱的房间。

        简单，是因为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物，混乱，是因为……魅影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废稿，原本他没有在意，他以为是情妇寄给他的肮脏信件，结果仅仅只是瞥了一眼，他就再也挪不开自己的注意力——那一张一张的稿纸，全是画满音符的五线谱。

        他捡起脚边的一张，对于乐谱的熟悉他几乎可以一目十行，然而这一次，他却看得极为细致，仿佛在鉴赏一幅名画。尽管魅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紧抿的双唇和颤抖的双手早已暴露他的内心，好一会儿他才放下这张稿纸，然后又捡起另一张，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

        他在敖白的房间里从早晨一直呆到了下午，也幸亏她那时刚接手剧院有太多事情要忙没有时间回来休息，否则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黑衣面具男杵在她房间中央捧着她的废稿痴痴看，肯定会把他当成敌方探子正在剽窃她的作品，她准会和对方拼命。别问她敌方是谁，整个巴黎的竞争对手多了去。

        直到最后，魅影才来到桌边，桌子上正放着还未完成以及已经完成的乐谱。早在看到不少重复稿件的时候魅影就知道对方遇到了瓶颈，也知道这个斯图尔特小少爷对于音乐到底有多么精益求精。他看着那些灵动跃然纸上的音符，脑海里又想起了那时坐在钢琴前眉眼含笑跳动指尖的男孩，鬼使神差的，他提笔写下了一个音符。

        在他动笔的那一刻，魅影就已经后悔了，他看着稿纸上未干的字迹以及墙上的挂钟，如同见鬼似的猛地丢下笔，又自责又烦躁地退回隔间，重新装上木板。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浑身上下沸腾的血液，也无法控制自己躁动不安的内心，他无法拒绝奥利弗·斯图尔特的音乐，他做不到，看着他的音符他的嘴角甚至忍不住上翘！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一个人，有着被上帝眷顾的容貌，有着令人钦佩的品格，而他的才华甚至比他的外貌还要美丽耀眼……而他呢？

        一个肮脏地下河的产物，一个永远隐藏在面具之下的怪物，一个扭曲的，愤世嫉俗的人形生物，他将自己奉为音乐王国的国王，而那唯一引以为傲的音乐，只是束缚他生命中唯一光亮的枷锁。

        不，这不可能，世上没有三全之人，如果他有完美的容貌和举世无双的才华，那么他就绝不可能拥有高尚的道德操守！也没有人可以在音乐领域打败他，从来没有！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一方面魅影在完善小剧院的暗道隔间系统，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他如同着了魔一般暗中观察着敖白的一举一动。或许从某方面来说他是正确的，敖白不可能完美无缺，魅影曾为他发现了对方粗鲁的一面而暗自兴奋，然而他却无法否认，这种真性情让对方显得更加真实。

        他不是完美的神，他只是一个真实的人。而这个人类，却拼了命一般以为自己是神，他每天只有短短数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将咖啡当成了白开水，他将剧院大小一切抗在自己日渐消瘦的肩膀上，他时常顶着一双黑眼圈，他的双眼却总是比星空还要明亮……

        当克里斯汀开始打算委婉告诉斯图尔特自己的存在时，魅影关注的重点却早已不再是克里斯汀，而是斯图尔特小少爷总算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将会扮演罗密欧！

        是的，他绝对是为了占克里斯汀的便宜，才以公谋私霸占罗密欧一角！那一刻，兴奋异常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秘密的魅影早已忘记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关注克里斯汀，当天夜里就迫不及待地前去“揭发奥利弗·斯图尔特的丑恶嘴脸”。

        魅影这两个月曾见过不少次斯图尔特小少爷伶牙俐齿的一面，然而他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难对付，他嘴上说着难听的话，心里却不知为何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有种迫不及待的愉悦，尤其是在他接近墙壁的时候。这是他这近三个月来，单方面认识他这么久之后，和他的第一次对话。

        斯图尔特小少爷虽然笑着，但他明显生气了，他撂下狠话便离开了房间，魅影鬼使神差地抬脚跟了上去，不知为什么明明隔着墙壁，明明他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却早就知道对方会去哪，并且提前一步来到了那个被他投入万分心血的演出大厅。

        当然，除了这里，这个工作到废寝忘食的小家伙还能去哪。

        克里斯汀也来了，魅影看着克里斯汀长大，他怎会不知道她对他的心思，一开始他是愤怒的，痛心的，感觉自己被背叛被欺骗，然而那时候他更加痛恨奥利弗，再加上暗道没有修建成功，他并没有去找她，至于现在……魅影将自己的冷静归功于他很快就能让克里斯汀看清奥利弗的丑恶嘴脸。

        奥利弗大概是被他的话给刺激到了，他居然突然邀请克里斯汀和他一起对唱排练。和克里斯汀站在一起的奥利弗居然比克里斯汀还要矮上一些，而且看上去比一个女孩子还要瘦弱。被克里斯汀拉住衣领，那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肩膀和深凹的锁骨几乎晃花了魅影的眼，他本能地移开视线，心底却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火花——太过亲密了！他的克里斯汀和这个孩子，他们怎么可以！

        而他心底的火花，在第一次听到奥利弗的歌声时，直接炸裂开来。再一次的，魅影的身体止不住地起了一阵又一阵鸡皮疙瘩，那是属于音乐人和音乐人之间的心心相惜。之前，他创作的音乐引起了他的共鸣，这一次，是他的歌喉，是他那被天使亲吻过的喉咙，是他那纯粹无暇仿若天堂之音的歌声，再一次和他共鸣。

        那种融入血肉的契合，那种发自灵魂的颤栗，让魅影使出浑身力气才极力克制自己想要共同高歌的欲望。那一刻，他在奥利弗身上找到了克里斯汀的影子，或许，那是只停留在美好想象之中，连克里斯汀都未曾拥有过的影子……

        然而奥利弗却生生掐断了他的共鸣，魅影十分确信当奥利弗攀上最高音时候的景色一定犹如仙境，但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完美爆发的时刻，停了下来，这又让魅影开始烦躁了。

        不，不行，他的歌声并不是完美的，就如同他的音乐一样带有缺陷。奥利弗也发现了，但看着冥思苦想的他，他似乎并不知道错误到底在哪。魅影知道这个小家伙对于音乐到底有多么苛刻，他上前一步，差一点就走出了阴影之中，还好他忍住了。

        无论如何，对于有着非凡音乐才华的家伙，魅影都会给予一定的耐心，否则在奥利弗将克里斯汀带走的第二天夜里，他就会直接出手绞死他。不过这个小家伙似乎并不乐意听到他的声音，他当然有生气的理由，只是……

        他宁愿他使用那些粗俗没礼貌的用语，也不愿他反讽地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他讨厌他用着那些虚伪而又陌生的敬语，他讨厌他那浑身上下写满讽刺的态度，他讨厌他的疏离和抗拒，他讨厌他的聪明敏锐，他讨厌……他厌恶着自己丑陋恐怖的面容，甚至一想到这里都让他自卑到作呕。

        ——“你心中可曾有过爱？”

        ——“我也没有。”

        魅影曾认为他的爱就是克里斯汀，只是那一刻他说什么也答不上来，而他，奥利弗·斯图尔特，这个完美到让他嫉妒的男孩，却说自己也未曾有过爱。

        他并不爱克里斯汀，或者说，他从未爱过谁，他无法体会罗密欧对朱丽叶近乎痴狂的感情。

        但是，如果真是体会不到爱情的人，又怎能作出如此完美的乐曲？看着那伏案工作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小身影，魅影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斗篷搭在了他的肩头，然后缓缓退去，又不知怎么的来到了他的卧室。

        他曾不止一次地趁着主人不在，光临这间小卧室，然后拿起他的成稿，细细品味，直到他能完全将它们背下来，直到他每次看到它们时，脑海中都会不由自主地响起那些音符交织而成的浪漫乐曲……

        时间渐渐过去，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向房间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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