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醉意朦胧 “齐光说什么,我都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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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殷切期盼的群臣, 身旁是手持酒坛的女官。
纤瘦的公主环视一圈,自重重包围之中,清楚地认识到了当前形势的严峻。
陆齐光汗颜,讪讪地退后一步:“诸、诸位先生……”
她委实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千杯不倒, 也不想小酌几口就装醉——这是宫宴, 可不是与牧怀之和青松先生的对饮小聚, 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识破。
可倒霉的是, 纵使陆齐光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想出什么好的借口。
她只好一直举着手臂, 将酒杯握在手心,与站在身前的敬酒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眼看场面十分尴尬,方才那名长须男子朗声大笑,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地,不怀恶意地打趣道:“殿下吃我的敬酒,不吃他唐中丞的敬酒,折煞我了。”
此言一出,气氛破冰,人群中便兴起友善的哄笑。
倒是苦了那被推上话题中心的唐中丞,脸色已如猪肝, 还得若无其事地赔笑。
不过,氛围虽然缓和,陆齐光却更加骑虎难下。
若她当真不接其余人的敬酒, 只怕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唐中丞;既然她接了长须男子的第一杯, 就要接下其它所有杯盏, 否则就显得有失公允。
想到这儿,陆齐光的眉尖不由向内收拢,呈出几分美人凝眸时的愁绪。
她思来想去别无办法, 索性豁出去了:大不了就做那喝不醉的生猛公主,叫人议论也无妨。
陆齐光悬腕抬手,举杯将饮。
“殿下。”
在酒盏触上柔唇的前一刹,清冷的呼唤率先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先见一抹颀长的玄色身影,鹤纹联袂、恍若欲飞——牧怀之泰然穿行于人群之中,目光全无旁骛,只凝聚于陆齐光的身上。
方才,他还躲在僻静的角落,远离人群。
此刻,他路过人群,向她走去。
陆齐光本已有赴死似的悲壮,此刻见牧怀之抵达面前,一时不懂他此举何意。
可还没等陆齐光开口,牧怀之却先在她面前单膝跪地。他抬眉,沉沉地望着她,虽姿态恭顺、礼数周正,却不曾丢掉从前的鹤骨松姿,背脊依然挺拔如初。
只是,自那双星目之中,任是谁,也看不见他对陆齐光有半点冷意。
牧怀之云淡风轻:“请殿下赐酒。”
赐酒?陆齐光闻言,先是一愣。
她眨眨眼,隐约从牧怀之身上嗅到某种狡黠的味道,立刻醒悟:想来,是牧怀之早就看出她不想喝酒的心思,因而特地来求她赐酒、代她受敬,也算是为她解围。
至今她还记得,上回在青松先生的宅邸中时,她早早装醉,牧怀之却与青松先生二人对饮,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确有海量。
得了如此强力的救星,陆齐光如获大赦,心中暗喜。
可旁观者不明就里,氛围又相对融洽,便口无遮拦,低声评议起牧怀之来:
“一向独饮的牧将军,现在也要请公主赐酒了?”
“他好歹也是上京玉面修罗,去讨公主的杯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纵是恶鬼修罗,也不能免俗嘛。”
这一番交头接耳,未必有什么恶意,可听进陆齐光的耳朵里,难免就不那么好听。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咳两声,全场的议论声便立时沉寂下来。
“既然如此……”陆齐光低首,将自己的杯盏递给女官,又取来一只洁净的新杯,交予牧怀之手中,柔柔搀起他道,“本宫便将这宴上的敬酒赐予牧将军,愿将军万事顺遂。”
牧怀之以长指圈住杯身,应答声中含着不易察觉的笑:“多谢殿下。”
他收下杯盏,不再与陆齐光多言,转身走入人群。那些准备敬酒的人们见状,纷纷转换对象,离开陆齐光,围簇到牧怀之身旁,向他敬起酒来。
陆齐光又讨来了清静,一壁伸展上肢、赶走疲劳,一壁注视着虽被人群包围、却仍高挑到露出一截的牧怀之。
每当她遭遇困难或危机,牧怀之总会如期而至。
他好像当真同她心有灵犀,总能精准无误地料中她的想法、体谅她的心情,甚至为她精打细算地铺好后路。
牧怀之只将风霜冰雪留给旁人,对待她,他只像不熄的烈火,太炽热,太赤诚。
甚至烧得她有点口渴。
陆齐光下意识抬手小饮一口,手心却感觉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喝到,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已经将手中的酒杯递给女官。
饮酒的念头就此作罢,她转身返回宴殿,准备去找点多汁的水果来吃。
至于牧怀之——反正他酒量不错,待会儿再来看看他吧。
顺便捎点儿水果给他,换换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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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齐光回到宴殿后,被几位上京的贵女缠住了。
那些贵女们多半是参宴权贵们的家眷,见陆齐光的妆容很好,特地来问她画眉的诀窍。
由于平日有元宝代为点妆,陆齐光自己确实对上妆知之甚少。她也不吝啬,只老老实实地将元宝供了出来,一时又让那位不大点的小女使成了上京的风流人物。
见元宝风光无二,陆齐光很是欣慰。
她感叹自己确实天生好命,每逢“危难”时刻,总能幸得贵人相助。
眼下,她要回去看看那位代她饮酒的贵人。
陆齐光自尚食局女官处顺走一盘葡萄,一路返回与牧怀之分别的角落。
可她抵达之后,发现方才的包围圈已经不复存在——人群疏落、人丁四散,与会的宴客们仍在如常饮酒攀谈,唯独牧怀之不知所踪。
陆齐光心下疑惑,见先前那位倒酒的女官仍在席间侍奉,便轻轻拉住对方:“女使,牧将军呢?”
提及牧将军,女官眼眸微弯,像是觉得好玩似的,指尖向着太液池的方向遥遥一指:“回禀殿下,牧将军不胜酒力,摇摇晃晃的,逃到太液池去了。”
不胜酒力?!
陆齐光很是惊讶:牧怀之居然喝醉了?
他在青松先生面前那么能喝,怎么她才离开没一会儿就喝醉了?
可她随后暗自一比,又不觉奇怪。
牧怀之与青松先生对饮时,是友人之间的闲情小酌,想喝便喝,量力而行,期间还能稍事休息。而宫宴上的行酒不同,推辞不得,只能一杯接着一杯往肚子里灌。
在练出千杯不倒的海量前,陆齐光也没少喝醉过,自然知道酒醉时的滋味有多难受。
想到牧怀之是因她而酒醉,陆齐光顿时心生愧怍。
她不再同女官多说,只抱紧怀中那盘葡萄,沿着锦玉步道,往太液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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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轻微的风声。
这一夜很少有云,月光清透如白练,柔柔地拢在陆齐光的肩头。她走在池边的石子路上,路过池中一丛又一丛的荷花枯枝,寻找着牧怀之的踪迹。
她在太液池东转了一圈,却仍没看见牧怀之,心下越发担忧追悔。
陆齐光越想,越觉得不该让牧怀之为自己替酒:他牧怀之也只是个凡人,又不是酒缸子里泡大的,晾他再是能喝,那么多杯灌下去也抵挡不住。
喝得多了,还对他身体不好,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想到牧怀之可能正忍受着酒醉时烧灼感,陆齐光越发焦急,视线四下打量,试图在茫茫黑夜之中,捉住绣有白鹤的衣袍一角。
可她走着走着,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只看见一段断缺的石栏横在那儿。
陆齐光没太在意,还当是此处的石栏年久失修,正要转头离去,却发现石栏外与池水接壤的泥土畔边,隐隐约约站着一道人影。
借着月光,她定睛一看:那人长发高束,笔直挺立,仰首望月,一动不动。
牧怀之怎么跑到栏杆外头去了?!
陆齐光只好把那盘葡萄放在地上,双手搭上石栏,探出半身:“牧将军!”
牧怀之没应声,呆呆地站在那儿。
陆齐光看得头大,心下又着急,生怕牧怀之一个鲤鱼打挺、翻进池水里去,便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与安全,使了点劲儿,翻越石栏,跳到泥地上。
石栏的缺口上有一处尖钩,不经意间挂在了陆齐光的大袖纱罗衫上。她没留心,一动身,轻纱就被撕出一道大口。
陆齐光正是着急的时候,懒得管顾,索性将大袖纱罗衫与披帛统统褪下,只剩下裸肩的绫缭长裙,露出一片比月色更白的肌肤。
她将衣物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小跑到牧怀之身旁。
及近了,陆齐光终于看清:牧怀之好像已经醉得糊涂了,双眸涣散,视线飘忽,神色很木讷,原本如玉的面庞染着酒后的潮红,好似往面颊上一掐,都能萃出石榴色的汁水。
陆齐光直叹自己来得及时。
看牧怀之这样子,虽然还有力气站着,但也算是不省人事了。
要是晚来一会儿,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如今找到人了,她多少放下心来,将手臂绕到牧怀之身后,轻轻揽住了他。
“牧将军,你醉了。”陆齐光跟哄小孩儿一样,放柔了自己的声音和语调,“我们找棵树靠一靠、休息一下,好不好?”
她这话出口好一阵子,牧怀之才向着她的方向偏过头去,好像刚刚听到她的声音。
他的目光向下垂落,虽难掩混沌与困惑,却仍直直望进陆齐光的眼眸。
“好。”他声音微哑,带着朦胧的醉意,轻轻地说。
“齐光说什么,我都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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