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塞上江南 “先祖任人唯贤,英雄不问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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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于陆齐光,瞩目之中满是期待。
陆齐光当下就明白了。
原来陆玉英大费周章为她献曲,是想让她做陪衬。
什么“更加精通、更加懂得”,陆玉英分明同她一起学过琴, 应当再清楚不过:她对琴艺一窍不通, 若当真在宫宴上演奏一曲, 只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颜面。
尤其是, 今日本就是她的生辰,合该是她喜气洋洋、风光无限的好日子。
望着面前好似胜券在握的长姐, 陆齐光的眉心微微拧蹙。
历经国破家亡之后,她本无意再与陆玉英起什么争端。可这回生辰宴,她另有安排, 需得将场面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惯不能丢失主动权,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她的视线在宴殿内逡巡一圈,瞥见元宝的身影,忽然来了主意。
面对众人的期盼与等待,陆齐光终于站起身来。
她坦诚道:“长姐谬赞了,齐光对音律一窍不通。”
陆玉英闻言, 神色呈现出转瞬即逝的惊异——她历来是个高傲的人,最好面子,本以为陆齐光同她一样, 断不会当众揭开自己的短处。
只是, 陆齐光不光没遂了陆玉英的心愿, 反而还落落大方、毫不避讳:“长姐尤精四艺,从来都是齐光的榜样。”
“不过……”她话锋一转,“此等良辰, 齐光也不想荒废。”
她朝向女官席,冲元宝摆手示意道:“我身边的元宝女使略知音律,她的琴艺虽然不及长姐精湛,但也能聊助小兴。”
霎时之间,在场众人关注的焦点又齐刷刷转移到了元宝的身上。
说元宝“略知音律”,陆齐光确实是在欲扬先抑。
在侍奉陆齐光之前,元宝本就是受过四艺培养的良家女;而在入宫之后,她在陆齐光学琴时侍立在旁,还蹭上了长乐公主的教习之便,其琴艺自然与陆玉英不相上下。
可惜,元宝当了侍奉公主的女使,没做成尚仪局的司乐,日常的职责与弹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一身好琴技可谓全无用武之地。
但此刻,元宝的境遇全然不同。
在大梁规格最高的宫宴上,陆齐光给了她一个献艺的机会。
冷不丁被推上台面,一贯机灵胆大的元宝也有些局促不安。
陆齐光知道元宝紧张,索性拢紧披帛、迈出席外。
“去呀,怕什么。”她来到元宝面前,和寻常一样,亲昵地打趣道,“儿时我学琴少、你学琴多,还常替我考试,就将这回也当做一次普通的考试吧。”
得此激励,元宝眸光颤动,眼中的紧张也逐渐被期待与信心所取代。
眼看元宝即将走上殿中,陆玉英却开了口:“长乐,这是你的生辰宴,场合重大。”
元宝代陆齐光考试这事,她是知道的。她虽不清楚元宝的琴技如今会否在她之上,但保险起见,仍不愿让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登堂入室。
陆玉英语重心长:“元宝女使并非司乐,登台演奏不合祖制,不可贻笑大方。”
“长姐多虑。”陆齐光俏皮一笑,狡黠地眨眼,“我大梁先祖有开国雄才,气概包举宇内,在天有灵,定不会同我一位不知事的小丫头过不去。”
这话一出,席间掀起些许和善的笑声,连端坐主位、始终不动声色的梁帝也嘴角微勾。
此情此景之下,陆玉英也没了辙,只得向后退去几步,为元宝让出空间。
有了陆齐光的陪伴,元宝定下心神,走到琴前,缓缓坐下。
陆齐光返回自己的玉席,准备听元宝演奏,脸上的期待显而易见。不光是她,在场众人无不屏息凝神,都很好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使,到底会弹奏什么曲目。
迎着众人的打量,元宝凝神挽袖,伸出十指,轻轻压上琴弦。
第一枚琴音流泄后,就陷入沉默与静寂。元宝端坐琴前,垂首低眉,指尖悬而未动。众人不明所以之时,琴声突然骤起,疾风般扫向在场众人的鼓膜,惊得人身躯一震。
陆齐光两眼放光——这是《塞上曲》!
《塞上曲》是由边关将士所作,专述戎马之事,将金戈声融于琴音,壮烈激勇。随着元宝的演奏,金戈铁马已跃然筝弦,边疆亦如山河画卷,恍若浮现眼前。
陆齐光不知道元宝是从哪儿学来这曲,尚在惊喜之时,却听琴声忽然急转直下。
只见元宝跳脱的十指迟缓下来,轻轻拢上琴弦,慢捻细挑——于是,塞上风光徐徐转变为江南烟雨,好似豪气万千的兵士也脱胎换骨,成了婀娜多姿的青衫娘子。
陆齐光顿时惊叹万分:元宝竟然将《塞上曲》与《忆江南》结合在一起了!
她原先只知道元宝琴技不错,却没料到她有改编再创之材,此间两首曲子转势虽然急促,却并不突兀。如此看来,元宝不光没让她失望,还给她长脸了。
一曲结束,元宝徐徐起身,向着列席宾客端庄周正地行了礼,又俏皮地与陆齐光交换了眼神,便缓缓退下,回到了原来的女官席上。
宴席之中掀起一阵低声的称赞:
“长乐公主的女使果然与众不同。”
“琴音融会贯通,竟能令塞上遥看江南……”
称赞之声中,竟无一句与陆玉英有关,好像方才的《玉竹词》已被人抛之脑后。
陆齐光不知陆玉英作何感想,只能看见她身形绷直,神情勉强维持着原先的端方。
她明明比寻常女子要更高挑一些,可此刻淹没在对众人对元宝的赞誉声中,身形竟显得有些瘦小,好似宴殿上一粒无闻的埃尘,有多少沉默,就有多少强压的狼狈与落拓。
对此,陆齐光并未多言。她的本意从来都不是贬低或伤害陆玉英,只要一能拿捏住此刻的场面、二能借机让元宝的琴技横空出世,便已达到目的,可偃旗息鼓。
“元宝女使的琴技果真绝妙。”陆玉英慢慢昂起了头。
她话音一出,在场众人的低语声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骤然平息下去。
陆玉英的目光在宴殿内转了一圈,略过元宝,最终停留在陆齐光身上:“要不是元宝仅仅是名女使,我都想请元宝为我指导琴技了。”
陆齐光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元宝,果真看见元宝被这话惊得肩膀微颤。她皱起眉头,心下埋怨长姐太过傲慢、说话总不知分寸,于理虽无懈可击,于情却太过伤人。
她柳眉微扬,执起案前杯盏,起身接道:“既如此,就由我拜元宝为教习。”
“先祖任人唯贤,英雄不问出身。”陆齐光抬袖举杯,眼眸弯如新月,向元宝敬酒,“元宝,往后还请多多指教、敦促我琴技精进。”
随后,她将杯酒一饮而尽,又定定落座,拊掌道:“才艺至此,还请诸位女官移走琴具。”
候在宴殿下的女官,似乎也因陆齐光的行为而陷入震惊,一时无人响应。直到席间不知谁轻轻咳了一声,女官才如梦初醒,徐徐上前,将琴具抱下台阶。
眼看兵败如山倒,陆玉英也未再多言。
她不曾低头,梗着细长的颈子,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才艺风波堪堪落幕,始终不动声色的梁帝终于掀起眼皮,淡淡道:
“好了。该看看阖宫与众卿送给长乐的贺礼了。”
礼部尚书听梁帝发话,快步走上殿来。他拿着一卷厚厚的礼单红纸,清了清嗓,便照着历来的流程与礼制,先颂起什么吉祥的祝福话。
颂完了,就有数十名宦官与女官,搬来玉架,又手捧礼品,将礼品在架上陈列整齐,便徐徐退去,只剩下一位与接过礼单、预备报唱的尖嗓宦官。
陆齐光与宦官交换眼神,自觉地站起身,来到礼品堆前。
宦官唱声:“恭请长乐殿下开礼——”
所谓“开礼”,便是要陆齐光自礼品堆中选择三个,于众目之下开盒看礼,也供在场众人观赏。
为防有人自礼品中打探出皇嗣的喜好,送礼的规格每年都有不同要求——今年,要将礼品装于不超一尺的镶边木盒内,外刻送礼者姓名,用以对上名号。
所以,光从外观上,陆齐光就能看出这礼是谁送的。
这也是为何她与牧怀之定下了偷换贺礼的计划:只需要将晁鸿祯的贺礼换成账本,再由她当众相中、打开,就能假借晁鸿祯献礼之势,让他“自报家门”。
陆齐光的双眸流转游走,视线在木盒外不住打量。
她已经盘算好了,先随便开一个,第二个再开牧怀之,将晁鸿祯的好戏留到最后。
因此,陆齐光佯装精挑细选,眼看着刘尚书的名字从视野中飞过,干脆就选定这位年年劳心劳力的老尚书,用指尖敲了敲盒身:“这个。”
宦官凑身一瞧,就按着礼单念道:“礼部尚书刘义存,迦南香木饰金丝手镯一对!”
陆齐光捧起木盒,掀开盒盖,果真见到一对用迦南香木制成的镯子,里衬是亮堂堂的纯金,顿时扑哧笑开,不知该说刘尚书实诚还是庸俗。
她本也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将镯子拿在手中,向着席中众人展示一圈,就轻轻放了回去。
紧接着,将要开第二件贺礼。
按照陆齐光的心意,该看看牧怀之所赠送的礼物了。
其实,她早就想问他,在她的生日宴上会送她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会被突如其来的突发事件给打断,再想起来时,两人就已分道扬镳。
陆齐光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与期盼,寻找的目光都匆忙起来。
终于,她找到那只刻着牧怀之名字的木盒,双手将它捧了起来。
“这个。”对着宦官,她露出笑眼,定定地重复了一次,“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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