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愤怒

正值正午时分，六月的阳光照得人心间不乏生出几分烦躁，小猫却在矮墙的阴影下睡得舒适自在极了。

        小动物的惬意丝毫不能让许景同感觉好些，他慢慢走近狸猫，蹲下身子，先是在对方毛茸茸的圆脑袋上摸了几下，接着手上动作一顿，目光望向了它的身体。

        它身上的毛发几乎被剃光，看起来操作之人不仅技术不如何，做出这一番令人作呕的行为时心中所存的定然也存着泄愤的心思。

        狸猫身上这里一处难看的凹陷，那里两撮长短不一的余毛，躯干上余下的长长短短的毛发顺着微风艰难地浮动，不但看起来丑陋，更叫人不自觉心疼。

        不知事发之时小家伙经受了怎样的一番欺负，许景同垂着眼，如此想道。

        他努力地想要克制住内心的暴躁情绪，安慰自己，说不定是好心办坏事的小孩，想要让小猫夏日清凉一点，只是技术不到家；或者是不懂事的小孩在恶作剧……

        毕竟小猫看上去没有受半点伤。

        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即便如此，他另一只手紧握的拳却半点没有打算松开的迹象，反而因为太过用力而手指泛红。

        他安抚不下自己那颗愈发愤怒的心。

        他最是知道这小家伙是如何漂亮。

        身上黑、灰、白的毛发整日里被它舔舐得干干净净，长短不一的条纹相互交杂，整齐而又错落有致；眼睛像一颗金色的圆杏核，瞳孔漆黑；眼角有两道黑色花纹延伸至脸后，眼上有三条黑色竖线花纹延伸至脑后。

        可现在身上漂亮的毛发没有了，倒显得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脑袋是那么可笑滑稽。

        他最是知道小家伙是如何骄傲。

        向来喜欢挺直腰板，昂着小脑袋，翘着尾巴一步步走；它最爱高处，不仅不像其他小野猫那般找隐秘的隧道，反而爱在高墙上，铁栅栏上行动；老鼠见了它就心生惧意，麻雀见这煞神来了也要绕着飞。

        可如今看上去却是一副狼狈的模样……

        小猫大概还不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或是已经将此忘却，只在太阳下酣睡。

        虽说万物有灵，可小动物们或许没有那么多人类的烦恼，那些悲戚难过愤怒，也不过是许景同自己的感受，并不能代表此刻小猫的心情。

        许景同背过课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是这此刻悠闲睡大觉的小猫，此刻也并不明白对方的感受。

        可他就是不高兴，就是不乐意，就是执拗地想要替小猫报这个仇才甘心似的。

        许景同目不转睛地望着狸猫，一边温柔抚摸小猫光秃秃的身体，一边缓缓想着，对方就是故意的。

        恰逢此时狸猫又被身上熟悉的触感唤醒。

        它睁开眼睛，起身绕着许景同转了两圈，看上去并不在意自己现在的样貌如何，心情不错地喵喵叫了两声，似乎是在催促对方快点将包里的美味呈上。

        暂且将其他想法搁置一边，许景同笑着拉开背包拉链，熟练地拿出小鱼干罐头……

        狸猫悠哉悠哉地吃着美食，许景同蹲在它旁边一起享受这夏日的午后，时不时还伸手打扰一番，惹得小家伙恨不得伸爪子挠他两下。

        “丑东西……”许景同笑骂，笑意却未达眼底。

        如果许景同没有发现草从中那破破烂烂的小纸条的话，大概也会喂完猫后就这么回家继续刷题，不至于现在就要立刻调查事情起因，冲出去找罪魁祸首算账。

        许景同拿起那张已经微微泛黄的纸片，只见上面写着：

        “小杂种，又来喂猫了吗？不知道你的杂种猫现在长出了几根毛？哥怕它夏天热着，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哈哈怒了？想谢我也行啊，每天下午我可都在天穹台球厅，等你啊。”

        末了还有一个竖中指的图案。

        对方的字丑得像臭水沟里溅出来的泥点，被过往的行人不断地碾过去，留在人鞋底，又自鞋底在纸上印出纹路图案。看得许景同泛起阵阵恶心。

        许景同望了那小纸片半晌，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接着，他将纸片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下。

        许景同动作缓慢地收拾好了背包，一边头也不转地向小猫说道：“等着啊，哥替你报仇去。”

        原本他几乎已经决定了暂且放下——等中考完回来有的是时间解决问题。

        原本他不至于就因为自己心底的那点矫情，就做出怎样冲动的举动。

        可在看到那张纸条后就全然不一样了，他既然看到了对方的挑衅，了解了对方的恶意，怎么可能平和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会觉得这件事就可以这样过去？

        对方想用狸猫来威胁他，虽说这次只是剃毛，但下次呢？下下次呢？如果他坐视不理，等待着小猫的又会是什么？

        他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笔账，他一定要和对方好好算上一算。

        他倒也没那么傻，对方既然明目张胆地留下了地址，想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期盼着他前去找茬的。

        许景同想了想，向巷道的方向去了。

        巷道就在小区之外，是一条抄近路的好道。许景同推测，上次在小区里遇到黄毛，小区内的居民也对他甚是熟悉。他应该就住在这里。

        他回来，应该会经过巷道。

        时间还早，许景同在巷道口的小店坐下了，点了一碗汤面，慢悠悠地吃着。吃完之后不忘从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卷子，又趁着这个空档做了几道题。

        倒也不是许景同有多爱学习，多觉得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做题打发时间就挺好。

        红日渐渐西沉，许景同伸了个懒腰，起身打算离开了。

        老板娘见状，出来收拾桌子，笑着同他说话：“要考试了吧？看你这么努力，一定可以考个好成绩。小伙子加油啊。”

        许景同一愣，放下手，挠挠头又点点头。

        他冷淡惯了，平日里也不爱多和他人交流，面对这种陌生人的好意，似乎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老板娘将碗收了，又朝许景同笑了笑，这才转身进屋去。

        许景同又看了一眼老板娘的背影，再转过头望向巷道后，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

        许景同背靠着巷道的墙面，一手揣在裤兜里，抬头望着天。

        巷道很长很长，尽头的那一边，有落日余晖洒进来，却也照不亮小巷内的灰黑色人影。

        “哒哒……”有脚步声传来。

        这长长的巷道里面，地面崎岖，灰尘覆盖，途中只有一个昏暗泛黄的路灯，即使不讨论这条小道是否安全，只说那阴暗恐怖的氛围，也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尤其是太阳下山之后，向来就只有那胆大的男子，或是专爱惹事的青年，爱往巷道里面钻行。

        许景同看了一眼时间，猜测着来人会不会是黄毛。

        他已经直起了身子，变换了姿势，双手插在兜里，只等脚步声的主人前来。

        脚步声的主人慢慢靠近，却不是黄毛。

        来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一头扎眼的红发，脸上化着浓妆，穿着黑色露脐夹克衫和牛仔短裤，脚上还踩着不矮的铆钉高跟鞋。

        见到狭窄的道路中央有一名男子挡道，女子也明显一愣，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许景同年龄不大，个子不小，日光昏暗，女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或许也意识到了，但能给女孩带来伤害的，从来都不只是看起来可怖的中壮年男子。

        女子知道这个道理。

        许景同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快速侧身让出路来，为了不至让对方担心害怕，还特意背过了身子，尽量将身体贴向墙壁，给对方留出足够大的空间，手上一边给打着“快走”的手势。

        那女子步速缓慢地上前，在经过许景同身旁的时候迅速加快了脚步。

        一直到走出很远，女子才微微转身，回头看了许景同一眼。

        直到听到那略显紊乱的脚步声愈发远去，许景同才重新转过身来。

        黄毛就是在那不久之后出现的。

        见到许景同，他神情中明显有几分诧异，几分慌乱：“怎么，不敢去台球厅找我，倒是在这儿堵我来了？”

        他没想到许景同会出现在这里，台球厅有不少他的兄弟，如果许景同敢送上门去，他们一定不会叫他好过。但如今他独自一人归家，路上遇到这个瘟神，确实还有些紧张。

        许景同不言，只是嘲讽地笑了笑。

        他自然看出了对方的色厉内荏，只一步步向前朝黄毛逼近。

        黄毛今天身上甚至没带着他惯常随身携带的甩棍，见对方咄咄逼人的姿态，他也只能一步步后退。

        “那只猫的毛……你剃的？”许景同声音压得很低，已经结束变声期的少年，低沉的嗓音确实让其中威胁的意味显得更有说服力。

        黄毛内心惧怕，却仍更要看重自己的面子，当即回道：“怎么？是那只杂种猫在你跟前哭诉了，还是你这自作多情的主就把自己当主人了？是嫌弃我手艺不好？”

        许景同脚步一顿：“你这人，真是……”

        说着，右手握拳，已经向前挥去。

        “许景同。”平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许景同内心一惊，已经出手的拳头堪堪停住。

        黄毛见状心中却是一喜，抓住时机，一拳挥出，打在了许景同脸上。

        许景同退后几步，不再顾得上对面满目嚣张之人，伸手揉了揉自己脸颊一侧，转身向身后望去。

        林沧怀中抱着难看的小猫，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许景同知道，自己又惹他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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