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晨六点。

        祝宁有些认床，这几天一直眠浅。住在隔壁的柳如溪关房间门的声音把她吵醒了，困意全无，她索性起床。

        她“唰”地拉开窗帘，天光大亮，窗外鸟声啁啾，看样子今天会是个大晴天。

        三天前，祝宁作为青柠tv大型恋爱综艺《恋爱实习生·第二季》的女四号空降恋爱小屋。由于上一季反响良好，本季导演大胆引进星素结合的模式，结果还没开播就陷入舆论危机。

        原定的女四号并不是她，而是唱跳偶像徐若云。然而，节目开播前一天，徐若云被爆傍上青柠娱乐的老总。从瓜主提供的信息来看，当天是青柠娱乐给他们刚刚回国的总裁举办接风宴，徐若云作为旗下艺人出席，席间和老总举止亲密。

        青柠娱乐是近几年业内异军突起的新秀，如今与老牌的双淮影业分庭抗礼。曝光的照片很快就被青柠娱乐公关下来，但根据8g冲浪的网友描述，总裁是个肥头大耳的油腻中年男子。

        尽管青柠娱乐是节目最大的投资方，导演组也不敢起用陷入绯闻的女艺人——毕竟这是个恋爱节目。

        祝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危受命成为救场女嘉宾的。

        ……

        录制期间，四男四女住在同一栋大别墅里，工作日正常上班，周末则要在节目组的安排下完成一些任务。

        今天是周末，导演安排了男女搭档任务。

        祝宁拿毛巾擦干脸，简单地收拾了下便走出房间。

        恋爱小屋是一套带花园的别墅，中西合璧。可以看出来，导演组花了大价钱。

        八位嘉宾的房间统一安排在主楼的二楼，南侧是女生的，北侧是男生的，隔着过道。每个房间都有独立卫浴，每层楼还有一个公用洗手间。

        祝宁住在最角落的一间，她的对面目前没有住人。

        按照上一季的走向，男四本应该在女四之前出场，但一直没定下来。据说是原定的男四号也出了问题，导演正在加急物色人选。

        祝宁走到楼下，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声音愈发清晰。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厨房。

        柳如溪正在煎蛋，看到祝宁，转头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早。”

        祝宁怔忪了下，回过神来说：“早。”

        柳如溪今天穿了条白色棉麻长裙，非常家居的风格。但明星就是明星，简简单单的裙子也能穿出清冷仙子的感觉。

        她原先是位舞蹈演员，前两年一次巡演中不慎摔伤脚腕泪别舞台，前段时间凭借一部小成本网剧爆红，转行当了演员，成为新晋流量小花。

        祝宁是个厨房杀手，她很有自知之明地站到咖啡机前，问柳如溪：“喝点什么？”

        “美式，谢谢。”柳如溪和通稿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不大一样，和和气气的，见着祝宁总是三分笑意。

        在等待咖啡的间歇，祝宁终于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看向柳如溪的脚腕，眼神黯了黯。

        她这下终于确定，柳如溪完全不记得自己了。

        鲜少有人知道，柳如溪的脚腕有旧伤，是在高二校庆晚会的舞台事故中留下的。而原本站在那里被砸的人应该是祝宁。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十分混乱，像是给她的青春仓促地划上了休止符。

        当时，祝宁家中遭逢变故，负债累累。

        催债的人把她堵在巷子里，打伤了她的手。祝宁临时缺席节目排练，给搭档沈桉留下了一个棘手的烂摊子。

        是柳如溪力挽狂澜，和沈桉在短短三天内编排出一套钢琴舞蹈节目。

        校庆当日，万众瞩目之下，柳如溪一袭红裙舞步蹁跹，沈桉帅气绅士琴音悠扬，宛若一对璧人。下一秒，流畅的旋律里出现了不和谐的错音，沈桉惊愕地朝柳如溪飞奔而去，却只来得及看见女生如折翼的蝴蝶般跌落。

        柳如溪因为脚伤缺席暑期集训，耽误了后续的艺考。沈桉听从家中安排远渡重洋，至今未归。一对佳偶就此错过。

        一瞬间，谩骂声、嘲笑声、奚落声、指责声从四面八方向祝宁射来，闷得她喘不过气。

        没过多久，祝家举家迁往安南市，祝宁和原来的朋友们都断了联系。她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成了毁掉他人梦想的逃兵。

        “啊！烫！”咖啡洒到手上，祝宁才回过神来。

        这些年来，她常常梦见柳如溪穿着红裙流泪质问她，为什么当初要把手弄伤。沈桉也质问她，为什么要搞砸他的表白。她百口莫辩，捂着嘴往后退，心中的愧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当初的事故并不是她所能预料的，不必自责。

        可她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所以当节目组找上她时，她答应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知道自己的心结在于柳如溪。当这个解铃的机会送到门前时，她不想再选择逃避。

        “快来用冷水冲一下。”柳如溪招呼她过去，祝宁低头看了眼，发现手背都烫红了。

        她甩开纷杂的思绪，朝柳如溪露出一个笑容。

        “导演说让去小黑屋抽取任务卡呢，你还没抽吧？”柳如溪关上水龙头，回去给煎蛋翻了个面。

        祝宁把制作好的美式递给柳如溪，又给自己的卡布奇诺里加了两包糖：“没呢，这就去。”

        “小黑屋”就在客厅旁边，是节目组进行任务发布和单人采访的地方。

        此时，小黑屋中摆放着两个抽奖箱。左边的写着“男”，右边的写着“女”。

        祝宁把手伸进抽奖箱，果然只有一张任务卡，暗箱操作得明明白白。

        说是自由恋爱，可毕竟涉及到艺人，节目组其实早就定好了主推cp。即便后续具体细节有所调动，也大差不差。祝宁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工具人的角色，只是为了补救徐若云捅出的娄子。

        节目组把请艺人的钱花到素人身上，出手自然阔绰。这些年为了帮家里还债，祝宁干过很多份工作，所以拿钱办事的心态，她放得很稳。

        她打开任务卡：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合作是增进彼此了解最快捷的方式。您今天的任务是：和搭档一起送出30单外卖，或合计赚取300元。

        注意：未完成任务会有神秘惩罚哦！】

        摄像头处适时传来吴导演的声音：“小祝，工作人员会把你带到指定地点，你到时候跟男嘉宾会合。”

        四女三男，她真的会有搭档吗？祝宁将信将疑。

        ——难道男四号今天要出场了？

        现在是四月初，虽说还带着春日的凉意，但太阳可不是唬人的。尤其是外卖高峰期在中午十一点到两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

        节目组用车把她载到一家炸鸡店门口，那里停着一辆送外卖标配的电动车，并专门请了这一片的外卖“单王”为她讲解接单规则。

        “单王”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以能言善辩、服务态度好著称，结果看见祝宁的第一秒话都讲不利索。

        “您……您是明星吗？”小伙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寸头。

        祝宁笑着摇头，转头看向跟拍pd：“都快十一点了，我的搭档还没来吗？”

        跟拍pd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导……导演说，您没有搭档。”

        空气凝滞了一瞬。

        跟拍pd里外不是人，硬着头皮说：“四女三男，总会有一个女嘉宾落单。”

        多说无益，祝宁深吸一口气，迅速戴上头盔，从炸鸡店里拿到了她的第一份外卖，开始了她漫长的送餐之旅。

        为了等搭档耽误了不少时间，她问过单王，新人一天30单几乎不可能，赚三百元更是天方夜谭，除非碰上有钱没处花的“冤大头”给加跑腿费才能做到。可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哪有让人随便薅羊毛的冤大头？

        风里捎来桐花的香气，她没空品味，紧赶慢赶地把餐送到顾客手里。

        刚开始的几单都不太顺利，有一单是奶茶，店员给的奶茶封口没封好，黏糊糊地沾了一手。顾客破口大骂，祝宁点头哈腰才终于打消顾客给差评的想法。

        刚被人问候了爸妈，祝宁的心情实在好不到哪里去。这让她仿佛又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大学时光，除了学习就是赚钱、赚钱、赚钱。为了钱，她尝尽了白眼，头低到尘埃里，却不敢和爸妈说，怕他们担心。

        头盔不透气，异常闷热。她摘下头盔，猛灌了一瓶冰水。头发全都湿哒哒地粘在脸上，轻轻一甩都能飞出几滴汗来。

        祝宁无意识地点按着手机屏幕，忙活了一中午，只接了十二单，赚了五十块钱。

        或许是从小被母亲养成的习惯，她这个人较真得很，读书时拼了命也要考第一，眼下明知道完不成任务，仍是不甘心。

        正在这时，一条新的外卖订单出现在她眼前。是城东星河湾的单子，订的是城西一家花店的蓝色妖姬。

        平川市很大，骑电动车穿过城区需要一个小时。大概是哪家公子哥一掷千金讨女友欢心，给了两百五的跑腿费，要求尽快完好无损地送达。

        花店就在附近，祝宁赶到花店时，老板在跟人打电话炫耀：“就我店里那五十块一支的蓝色妖姬，三天都卖不出一支，你猜今儿个有冤大头买了多少支？整整一百支！”

        花店里的香水百合真不少，祝宁连打几个喷嚏，赶紧带着一大捧蓝色妖姬逃离了。

        有人说蓝色妖姬是暴发户追人的标配，可看到实物的祝宁忍不住感叹一句，果然贵有贵的道理。悉心培育的蓝玫瑰有别于市面上人工染色的产物，娇艳欲滴。一百支实在太多，配送箱盖不上盖子，祝宁只好祈祷天公作美，别让骄阳晒蔫了玫瑰。

        不承想，人倒霉的时候，全世界都会跟她作对——

        在暴晒了半个钟头后，风云突变，一场春雨迫不及待地落下。更糟糕的是，车子上只有一件单人雨衣，遮得住她就遮不住玫瑰。

        祝宁咬咬牙，将雨衣盖在玫瑰上。这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单是她完成任务唯一的希望。

        路上的行人纷纷奔走至屋檐下躲雨，只有她逆着人潮在雨中飞驰。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依稀看见星河湾在雨雾中模糊的影子。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祝宁站在豪华的别墅前，犹豫着按响了门铃。

        她揭下头盔，整理了下湿漉漉的发尾，尴尬地拧了拧袖子上的水，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后座拿过那捧不谙世事的玫瑰花。

        门内，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腿。

        屋内灯火通明，屋外雨声点滴，男人收起手中的黑伞，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分明，在昏暗的天色里愈发白皙。

        他站在明与暗的分界线处，仿佛夺走了世间的一切色彩。

        视线上移，祝宁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她倒吸一口冷气，费尽全力才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居然是沈桉。

        她从未设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更准确地说，她从未想过与沈桉重逢。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波澜。

        然而，什么也没有。

        雨水终究还是顺着祝宁的发尾落到那单纯的玫瑰花上，晕开深浅不一的蓝色。男人嫌恶地皱了皱眉：“花我不要了，麻烦退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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