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三月春旭，不知仙山的雪化得干净，翠色入云，飞鸟环绕，清风拂过枝头，灵气滋养之下这里的花儿都开得比别处早一些。

        宁静、祥和，和以往的无数个清晨并无不同。

        郎却山静修一夜，此刻灵台清明，捧着保温杯立在山头，看着这壮阔天景心有所感，不由开口咏叹：“会当凌绝顶——”

        “师父——师父！！！”

        酝酿得正浓的情绪被打断，郎却山挎下脸，在看见小徒弟撒足狂奔形象全无的样子后更是不虞：“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注意仪态！”

        “不、不是，”小徒弟气喘吁吁，急切地上手拉他师父，“师叔……师叔醒了！！”

        “哐当”一声，保温杯落地。

        郎却山呆了两秒，立刻撒开步子，嘴快得像在念咒：“快去广播台通知全体成员速度集合！现在立刻马上！”

        一行人乌泱泱赶到的时候，郎却山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边抹边念叨：“怎么会这样呢……”

        而他们最关心的那位——在床上躺了近三千年的当事人也坐在床边，一袭白衣，长发随意披散着，神色平静地安慰他道：“你别哭，慢慢说，我听着。”

        郎却山闻言哭得更大声了。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包融以为他师父是喜极而泣，他虽然入门不过十年，没和这位沉睡了三千年的师叔打过交道，却也倍受感染，红了眼眶：“师叔，你终于醒了——”

        他身后一大帮子人也跟着呜呜咽咽起来。

        可当事人却将他们粗粗打量一番，眉头微蹙，问：“师叔……是在叫我么？诸位又是……？”

        他的询问很平静，口吻很陌生。

        呜呜咽咽的众人也静了下来。

        -

        包融拎着甜品进屋时，他师父刚开始没多久。

        “说到咱们不知山啊，当年可是凡界灵气汇聚的至纯之地，说是最风光的修仙门派也不为过……”

        “师父，师叔。”包融恭恭敬敬地叫人，把食盒放在桌上。

        陆归云侧目看过来，颔首：“多谢。”

        郎却山：“行了，你回去修炼继续修炼吧。”

        包融“噢”了声，步子却挪得比蜗牛还慢。

        “还不走？”郎却山眉毛一竖，“我跟你师叔聊正事呢。”

        不就是给师叔讲那过去的故事吗，这几天都说几遍了。

        让人听听怎么了。

        少年正在心里吐槽他师父，就听见他师叔清冽如山泉般的嗓音：“你是叫包——”

        他顿了一下，像是一下子没想起来后面的字，包曲立马接道：“融，融化的融，师叔。”

        陆归云点点头，说：“坐下喝两杯？”

        包融看一眼桌上的茶杯茶壶。

        明明是茶，怎么说得像喝酒似的。

        但不管怎样，他赶忙一屁股坐下来，生怕他师父撵人：“好嘞师叔，谢谢师叔。”

        郎却山瞪他一眼，倒没再开口赶人，对着陆归云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

        “你入门时，头上除了我还有三位师兄姐，我行四，你是老五……”

        “嗯，这个我知道。”

        郎却山眼睛一亮：“你想起来了？”

        陆归云前喝了口茶：“没有，这是你第二十遍说这句话了。”想不记住都难。

        郎却山失望片刻，很快又打起精神来往下说道：“你是不知道你入门那会儿……”

        坐在一旁听故事会的包融一边打开食盒把甜品拿出来摆好，一边偷偷瞥他师叔。

        陆归云依然是一袭白袍，不过不是那天穿的那套。他长发随意地束起，不知道是不是刚醒，精气神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眉宇间总挂着一点散漫，倒是中和了锋利清冷的五官。

        他没什么表情地听着郎却山喋喋不休，长指搭在茶杯杯壁上，偶尔拿起一口闷完，再慢悠悠拎起茶壶给自己斟满。随性潇洒得像是真的在喝酒。

        ……这是茶吧？

        包融看着他倒出来的红褐色液体沉思。

        包融是整个不知山入门最晚的弟子，他上山第一天，郎却山就领着他来了凌云阁，不为别的，只为拜一拜这位沉睡上千年的师叔。

        虽然叫着“师叔”，但要是讲究起来，这不知山的所有修士都得称陆归云一声“上仙”。听说陆归云是最后一位飞升上界的修士，自他之后这几千年内整个修仙界再无人飞升。

        别说修炼了，门内一帮子咸鱼，郎却山的修为已经是门内的断层天花板。

        说来也怪，明明他师父的修为早已经可以更进一步，可他愣是硬生生地压着，一压就是三千年……难道是为了等师叔苏醒？

        不过说起来，师叔长得真好看啊，比门内所有人都好看……

        不，是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包融想着想着重点就偏了，直到面前推来一盘甜品，是他刚刚放在陆归云面前的黑森林蛋糕。

        他忙道：“师叔？”

        陆归云收回手，神色淡淡：“看你挺馋的，吃吧。”

        “……”

        那倒也没有。

        包融犹豫一秒，还是拎起叉子默默吃起来。

        郎却山没好气地瞪自己小徒弟一眼，他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问：“师弟，你今天有没有想起来点什么？”

        陆归云想了想，说：“一点点。”

        郎却山面露期待。

        陆归云环视房内一圈，视线落在挂在墙上最显眼的东西上。这几天他也问了别人，说这个叫……空调？能往外吹风，一吹房间里就凉快了，冬天还能吹热风取暖。

        他问：“这里……以前应该不是这样吧？”

        “对，”说到这个，郎却山惆怅叹息，“没办法啊，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咱们也得与时俱进嘛。”

        陆归云对他说的话一知半解，却还是附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实际上，“陆归云”这个名字，最开始也是郎却山告诉他的。

        他的记忆起点是自己醒来的那一刻。

        他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睁眼的时候，大脑是空白的，一转头就看见床边立着个满面震惊的少年人。那少年人像是见了鬼，往后退几步，然后突然扭身向外狂奔，口中还喊着“师父”。

        陆归云就是被他这一嗓子喊清醒的。

        这几天他听郎却山来来回回说了二十遍关于自己的事情，其实隐隐约约想起来一些，然而都是些很模糊的景色，当中包括这间屋子，风格和现在不太一样，完全没有现在屋子里摆放的一些……像空调那样结构复杂、硬邦邦的会发出“嘀嘀”声响的东西。

        郎却山管这种东西叫“电器”。

        郎却山还说，他在沉睡前是个神仙，仙号就是名字，即“归云”，从前他们都叫他“归云上仙”。而他之所以会沉睡三千年，是因为三千年前的一场令天地色变的仙魔大战，他为了封印当时的魔尊，元灵大伤，险些把自己折进去，因此陷入长眠。

        这三千年，三界变化也非常之大。

        自那场的大战后，魔头魂飞魄散，凡界修士们借着归云上仙沉眠前逸散出来净化污浊的灵气，前前后后花了两三百年的时间把一众妖魔打回老家镇压住。再后来，随着时代变迁，凡界渐渐发展处许多新鲜玩意儿，比如科技。

        “科技这东西吧，有好有坏，它确实让很多老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了，但是对我们修仙人士来说……”郎却山摇摇头，“灭顶之灾啊……”

        世间万物有灵，灵汇聚成气，供修仙者清修、施术，但是灵气和灵气之间也是有清浊之分的。天界不用说，虽然没有凡界修士见过，但想也想得到，仙人汇集的地方，灵气自然是至纯至清；往下的魔界是另一个极端，是集污浊于一体的魔气。

        至于夹在中间的凡界就是五五开，灵气无法纯如天界，却也浊不过魔界，清浊相对平衡，而清气大多集中在人烟稀少的山明水秀之处，比如这不知山。

        不知山也是个怪地方，它的地理位置实在是不太好，离魔界的阵门非常之近，属于是出门走两步就能去魔界串个门的程度。但这里的灵气不仅未受干扰不说，纯度甚至相当之高，有传言说吸一口这里的清气都能延年益寿百年。

        巧的是，妖魔最应付不来的就是这样的灵气。

        一个天然的大屏障拦在这儿，他们要从此路过，除非移山或绕路。

        一开始只是一些散修艺不高人胆大，跑来不知山修炼，后来一些修仙名门也带着弟子前来清修……一来二去，不知山上不知不觉建立了一个新的修仙门派，名曰不知仙门。

        借着这里的灵气，不知仙门很快成为凡界知名修仙门派。想要修仙的人前赴后继，宗门日益壮大。

        但可惜的是，陆归云沉眠后，不知仙门也开始走下坡路，整座山的灵气都用来替他滋养灵魄，这种耗损短期内是看不出来的，真正对整个修仙界造成震动的，还是科技的发展。

        凡界之所以清浊平衡，就是因为山川植被之广，万物生生不息，而浊气基本来自于凡俗烟火。但随着科技发展，清气被快速消耗，浊气大量增多，清浊失衡，自然而然就会使得修仙者境界凝滞不前，难以突破，撑不过雷劫的修士越来越多，在寿元耗尽之前修为都没能更进一步的也越来越多，更别说还有见状干脆放弃修仙，一路摆烂好歹得了个寿终正寝的……

        总之到现在公元二十一世纪，还苟延残喘着的修仙门派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不知仙门已经是当中活得比较好的了。毕竟祖上富过。

        到如今，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已经融入了现代社会。

        “人还是要学会变通的，”郎却山感慨万千，“习惯了，倒也还好。”

        比起郎却山这种从修仙鼎盛时期活到现在的老古董，睡了三千年的陆归云对此没什么实感，他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不过有一件事他这几天都还蛮好奇的……

        见郎却山又说累了终于停下，他搭在茶杯上的食指轻轻敲了敲，问：“你说，我已经飞升成仙了？”

        郎却山点头，话匣子紧接着就要关不住：“师弟，你可是我们不知山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修仙奇才啊！你知道你从入门到飞升用了多久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激动得胡子都在颤：“一百年！仅仅一百年！放眼这凡魔两界，我还真没听过谁是百年飞升的——别说百年，千年内能飞一个就已经足够各个门派奔走相告炫耀的了……”

        一旁的包融听得瞪大了眼，他入门晚，关于他师叔的各种传言都是听别人说和查典籍，虽然知道他师叔牛逼，但没想到居然这么牛逼……

        陆归云对此依然没什么实感，郎却山吹得天花乱坠，他也觉得自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不过总而言之，他还挺厉害就是了。

        他撑着脑袋静静听着，指尖不时捻起，像在端详沉思什么。

        终于，等郎却山又一次说累了，他才继续提问：“师兄，我还有个问题。”

        这声久违的“师兄”听得郎却山身心舒畅，几千年了……想当初这小师弟刚入门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听他叫声“师兄”跟听见催命符似的，直到小师弟沉睡后，自己最想念的反而是这声“师兄”。

        “你问。”他温柔地看着陆归云，仿佛能看见那个入门时瘦瘦小小的孩子……

        一腔父爱不禁涌上心头。

        陆归云眉头微蹙，这位仅用百年飞升上界的奇才，此刻露出了曾经刚入门时都从未有过的疑惑神情：“仙术怎么使？”

        郎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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