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虎王（3）

大风刮过洞穴的时候，深处嶙峋百怪的钟乳石响起美妙的回音。

        白妙百无聊赖地趴在洞口，看远处树冠交织成片，鹰雁振翅飞在云间。

        洞口三寸下的崖壁上，长着一丛锯齿状绿叶，大约是昨日吃了雨水的缘故，茂盛蓬勃，宽大浓绿的心形叶片上缀着一颗颗小红果，玲珑可爱，风一吹，送来一股草莓清甜。

        白妙口舌生津，咽了咽口水，将自己此刻是兔子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直探下身子去够那野草莓。

        头重脚轻，身后一空，大脑瞬间充血，底下就是深渊，她眼前出现大片空白——

        后背皮毛一紧，复归原位，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的同居伙伴出手相救。

        果然，老虎尾巴尖上正卷着一丛缀满红果的绿叶，且十分慷慨爽快地甩到她面前。

        看来正是这条尾巴救了自己一命。

        白妙扒拉过野草莓，抖抖胡须，努力甩掉脑子里的水，抱起小爪，赶紧扯出一副谄媚的样子来，“谢大王救命之恩。”

        大老虎背对着她，眯了眯金眸，放在地上的大尾巴左右晃了几下，暗示她的知恩图报让它十分受用。

        白妙自然会意，上前一步，“大王龙韬虎略，虎虎生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想，老虎听了这话，却显得不大高兴，转过头来，眼尾轻轻一瞟，像刮走了她一层毛。

        宗昱在心中冷哼一声，“万岁？他可是从上古时代与天地同生的古神，迄今存活已有亿年，只不过此次天雷降下，为了化境升阶，便主动应劫，重伤后不得已现为原形暂避锋芒，没想到一只弱小的兔子竟然敢嘲讽于他？”

        宗昱这样想着，默不作声地起身进了水帘之内，一跃上了王座，开始散发自己的王霸之气。

        白妙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好好的马屁突然拍到了马蹄子上。

        洞内再次恢复沉默，只有水滴打在石头上的滴答滴答声，仿佛是山洞寂寞得在掉眼泪。

        白妙抱着野草莓，往前挪了挪，决定离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远点。

        “嗯，味道不错。”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酸甜可口的野草莓，不愧是她差点丢了兔命才得到的食物。

        正当她吃得摇头晃脑惬意悠然的时候，后面有只大老虎在向她靠近——

        白妙丝毫不慌，她现在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地位，她既不是小零食，也不是储备粮，她可是血库，一个地地道道的血库！

        不知道这老虎犯了什么毛病，每天都要抓住她吸血，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饥渴的吸血鬼，看到优质人类。

        她被圈养起来了，所以那老虎才给她又采野果又抓猎物，大约是为了提高血质吧，同时也是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反正她目前还是安全的，至于攻略，她没忘！但是她真的无能为力，让一个有着人类灵魂的女性去攻略一只兽性十足的野兽，这谁干得出来？

        她曾经是福瑞控没错，但是不代表她要放弃人性，尤其是一想到攻略就要做那种不可描述的事——她就头顶飞雪。

        人不能，也不应该。

        而且这老虎还这么大，比国内动物园最大的东北虎还要大上一倍不止，压一下肯定是要死人的，不，是死兔！

        为了生命安全，就暂且搁置吧，反正那个莫名其妙的系统再也没出现过。

        在绝对力量差距面前，白妙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昨日那阵突如其来的感动。

        脑子里千头万绪，没空管头顶作威作福的大猫。

        直到那家伙越来越逼近，白妙一把抓起草莓叶搂在怀里，后腿一蹬，转了个向，怒气冲冲地朝老虎吼道：“想吃草莓就说，鬼鬼祟祟搞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说着还将怀里草莓搂得更为严严实实，胸前的兔子毛都染粉了。

        “？”

        宗昱愣住了，这愚蠢的兔子不会以为自己是要和她抢食物吧？

        没想到胆小如鼠的兔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脾气。

        世上敢给他找难堪的东西，她还是第一个，找了难堪后还能活下去的东西，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个……

        正好，眼前有个好机会，可以供他一试。

        宗昱邪恶地勾了勾唇。

        对面捂紧胸前野草莓的白妙，诡异地发现老虎竟然也会笑，还是那种霸道总裁式的邪魅一笑，她不可置信地挤了挤眼，再一定睛，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转瞬即逝。

        就听见底下有声音响起。

        是人的声音，在洞底，很急切，像是在求救。

        随着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后面甚至夹杂凄厉的哭声，白妙怀中的草莓掉在了地上。

        因为她清晰地听见了几个字，“山神爷救命！”

        人类？这是人类！

        发现同类的喜悦瞬间冲淡了一切忧郁和恐惧。

        看到她超出寻常的惊喜，老虎金色的瞳孔暗了暗。

        “山神爷，求您显神，救救我们全村吧！”那声音撕心裂肺。

        一直在对着他们的洞口哭嚎，大约把这洞里的大老虎当成了山神爷吧。

        白妙好奇地向洞口靠近，又怕脚滑，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思忖片刻，转头向老虎，眼神满含期待。

        看着那双闪闪发光又溢满期待的兔子眼，宗昱无奈地走上前去，抬起毛茸茸的大爪子，指了指洞外的人，然后看向白妙。

        “你的意思是……让我问？”

        老虎眨了眨眼。

        白妙心里一惊，看来这只大老虎真的是山神爷。

        白妙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遂探出头去，“洞外何人，在此喧哗，搅扰本神清修？！”

        空寂两秒，山间传来布谷啼声，随后是对方喜极而泣的声音，“山神爷显灵了！山神爷显灵了！”

        随后那人颤抖着哭腔解释：“小人是山下的村民，村中生了瘟疫，久治不愈，死伤遍野，听说有山神爷居住于此，特来求药。”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只大老虎会不会治病？

        老虎神色如常，并不因为瘟疫惨重有所动容，眼底一片漠然。

        白妙想了一想，开口向洞外道：“既要本山神出手救治，可有何好处？”

        大老虎看了看她，有些意外，随即长眸眯起，闪过愠怒之色，仿佛在谴责她的公然索贿，损害了它的光辉形象。

        白妙看老虎不悦，心里也直打鼓，心想：这老虎可真难伺候。

        到底是救还是不救？能不能给个准话。

        随后，洞外那人十分知趣地答：“吾等感念山神恩德，愿意起祠供奉，世世代代为山神添奉香火。”

        唔——宗昱眯起金眸，这倒是个不错的条件，可以使他威严俊美的形象传遍人间。

        再加上一旁的白妙煽风点火，“大王救救这些卑微的可怜人吧，他们不像大王一般天赐神威，法力无边。肉|体凡胎，多灾多难，大王出手，必定能救万民于水火，乃是流芳百世的无上功德。”

        宗昱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的毛都理顺了，尤其是耳朵毛。

        随即低了低脑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啸。

        白妙会意，知道它这是答应了，瞬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倒像比自己得救还高兴。

        宗昱的眼睛深了深，随后拿爪子在腮边扒拉片刻，取下一根长而坚硬的胡须。

        在一旁观看的白妙对此表示怀疑，难道这虎须真能治病？

        算了，不管虎须有没有用，她的任务都完成了，白妙心想，事情总算解决了，只待老虎把胡须送下去，就大功告成。

        不想，老虎却再无下一步动作，反而后退一步，眼神定定地瞧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里面夹杂着几分不怀好意。

        老虎鼻子朝她拱了拱，示意她接过这根胡须。

        这是什么意思……白妙心里陡然一惊，瞬间产生不详的预感，颤颤巍巍地道：“大王，您不会是叫我去送吧？”

        老虎眼中笑意加深，点了点头，随即冷漠地偏过头去，眼尾的余光却紧紧盯着她，一秒也不错地在观察她的反应。

        该死的老虎！从没见过这样的促狭鬼老虎！白妙心里恶狠狠腹诽。

        白妙无奈长叹口气，向前跳了一步，稳稳落在老虎胸下，后腿直立，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张开小小的三瓣唇，舌尖一卷，从老虎口中，将那根又长又硬的虎须衔过。

        无意中碰到老虎的鼻尖，清清凉凉，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雨天味道，触感让她想起清晨时总叫自己起床的自家小狸猫。

        白妙这边还在思乡，大老虎却反应大得不得了，鼻尖被触到的一瞬间，仿佛浑身过电一般，狠狠一颤。

        要不是有厚实的脸毛遮着，它的虎脸恐怕早红成猴屁股了。

        白妙俯下身，盯着底下陡峭的崖壁哀怨道：“这可怎么下去呀？”

        就算她现在是只能跑能跳的兔子，但是她也终究不会飞呀，这要是下去了，估计拔下这只大老虎全脸的须子都无力回天。

        她睁大一双水灵灵的兔眼，无辜地看向宗昱，宗昱却不为所动，因为他还沉浸在方才鼻尖那抹凉而软的柔嫩触感中，灵魂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妙无奈，决定以身犯险，首先，她不能见死不救，其次，这老虎有意为难于她，过不了这关，前方还有千难万难，不如搏命一试，生死由天。

        佛谚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来她将要成为一座千层高塔的大建筑师了。

        白妙淡淡笑了笑，衔紧口中的虎须，下一秒，一跃而下。

        眼前布满荆棘的巉岩峻壁都化为一条直线，在她的眼睛里流动起来，一泻千里。

        待风声擦过耳畔，宗昱才回过神来，这只兔子竟然真敢跳下去，为了救那些卑贱的人类，当真连命也不要了吗？

        他沉寂了亿万年的内心第一次泛起波澜。

        “这样弱小的兔子，却有这样的勇气。”

        他火速将自己的尾巴扔下悬崖，动用流溢在封印之外的微弱法力，使尾巴无限伸长，终于卷住了不怕死的兔子。

        还怪沉的。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白妙平稳落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毫发无伤，再一定睛，腰间雪白的毛皮中露出一截黑色的尾巴尖。

        她抬起头来，顺着崖壁垂下的橘黑相间的长尾向上看，不出意外，上面露着一顶硕大的虎头，那双耀眼的虎目，正关切地盯着自己。

        白妙对着老虎笑笑，老虎却立即移开视线，倨傲地望向远处的白云间。

        “口是心非的大老虎。”

        白妙哼的一声，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两只雪白小爪拢住那条色彩鲜艳的藤蔓一样的长尾巴，摇一摇，温温柔柔道：“谢谢你救了我，好尾巴，不像那只臭老虎。”

        只见那尾巴一僵，变得直挺挺的，随即甩开白妙的爪，用力地在峻峭的崖壁上拍打几下，碎石枯藤震落一地。

        得逞的白妙勾勾唇角，这样看来，猫和尾巴果然是两种生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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