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贺玺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门口偶遇的老妇人。

        因着身处陌生环境中，妇人来时走的有些慢，像在摸索找寻着什么，最终身形于贺玺办公室敞开着的门口停下，正对上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使得她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眼睛却显得分外得亮。

        贺玺首先注意到门口的妇人，望着妇人脸上的粉色米奇口罩是自己给的那个，以此认出是方才门口遇见的老妇人。

        认出妇人后，贺玺露出一个遇见熟人的微笑并沿着她的目光望去，对上的，却是刘姐有些惊讶的脸。

        “妈，你怎么在这里？”显然刘姐也没想到，本该在老家的母亲，此时竟出现在了自己单位，而其余众人自是从刘姐的称呼中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刘母没有理会刘姐的疑问，只瞪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恼火，随即平复，又用平和的眼神扫了一圈办公室的众人，接着不忘用嘴角扯了个略显生硬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望着互不言语的母女两人，大家都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一时间没人敢出声打破。

        时间于静默中缓缓流逝。

        “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领导催我催得紧。”第一个同事走了。

        “阿姨，想必您过来口渴了吧，我去给您倒杯茶。”第二个同事走了。

        “哎呀，人有三急，我去上个厕所。”第三个同事走了。

        看着原本扎堆的同事们一个个溜走，后知后觉的贺玺才反应过来，一想到“案发现场”正是自己的办公室，好理由已被征用，实在无处可溜的贺玺唯有开口硬着头皮硬扯：“阿姨好，原来您是刘姐的妈妈，刘姐经常向我们提起您呢，这不，我们刚还在夸您的手艺好，这粽子一看就知道好吃的很。”

        刘母望了眼说话的贺玺，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戴着的口罩，这一举动令贺玺觉得她认出了自己，可她并未打算同贺玺寒暄一番，接下来话里的内容，显然是针对着刘姐而说：“用的是自家酱的肉，香得很。这次亏得凤儿回来帮忙，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容易手脚不利索，总使不上劲儿，包的不如以前紧实了。”

        刘母话语间满是自己上了年纪手脚没有从前便利，因此需要人照顾的意思，贺玺听懂了，刘姐自然也听懂了：“妈，咱老家到我单位，一个城南开外一个城中心，这大老远的，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刘母对刘姐的问题依旧不做理会，只道出了自己此次的来意：“凤儿，你跟妈回去。”

        刘陈凤，刘姐的本名，取了父母两人的姓，单名一个“凤”字，名字的寓意简单直白——望女成凤。

        “妈，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事儿等下班了，到我那儿去咱们再好好说。”刘陈凤边说话边起身向刘母走去。

        因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刘母顺势就要来拉刘陈凤，脸上更是饱含厉色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跟妈回去！”

        望着拉扯间的两人，贺玺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本就无意争执的刘姐，再看了看上了年纪的刘母，两两权衡之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挡在了刘母面前。

        示意刘陈凤冷静之后，又侧头朝着身后的刘母道：“阿姨阿姨，咱们有话好好说，这初七大过年的，日历上写了今天忌动怒。”

        许是贺玺这个外人发挥了作用，又或者是“黄历说”有了效果，刘母放弃了对刘陈凤的拉扯，双手缓缓垂下，不言不语。

        见状的刘陈凤有些担心地走到刘母的身边，挽上她的胳膊，先将其搀扶至椅子前坐下，接着半蹲下身仰视着她，说道：“妈，我错了，为了看书备考国考，我舍不得从中心到咱们老家路上花费的两个小时，所以平时我回去看你们的次数少，对你们没有好好照顾，等我考上了就好了，到时候我努力在城中买套大房子，把你和爸都接过来咱们一家三口住一起，我照顾你们。”

        “妈，还记得小时候您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吗？”见自己的妈妈一直生自己的闷气不说话，刘陈凤心里不是滋味：“您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你要好好读书，我们的后半辈子可是要靠你的啊’。小时候看着你们在大太阳下汗流浃背地干农活，晚上为了看管那些蚕虫总也睡不好觉；如今看着你们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我比谁都心疼，你们每每受的苦，都像鞭子一样鞭鞭打在我身上。所以我听你们的话，一直努力地读书，努力考上一本大学，毕业后努力进入事业单位，努力着一步步往上走，努力想给你们不再起早贪黑的好生活。”

        一直站在一旁的贺玺虽不明所以，却也从刘陈凤的自白中多少了解了些信息，大抵是刘陈芬因为平时忙太久没有回去看二老，这次过年回家后许是发生了什么，使得本就不悦的刘母最终爆发，于是有了今天这出要将刘陈凤带回去的戏码。

        刘陈凤自知得不到父母的支持，顿觉心中苦涩：“我不是什么天才，我只是你们的女儿。所以为此我努力奋斗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三十一岁了。”

        “凤儿，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终究是要嫁人的。这次村支书的儿子看上你就是我们家的机会，妈不懂什么大道理，妈只知道你嫁给村支书的儿子，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地看书，然后想着买房去背大半辈子的债；住同一个村里，你也不会常年不在我们身边，这样我和你爸才会真的安心，大家都轻松，所以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听了刘母的话，贺玺不禁感叹，原来刘陈凤光鲜、独立的背后，也是被催婚的现实。

        贺玺是看着刘陈凤与刘母相互搀扶着离开她的办公室的，直到两人的身影被楼梯淹没，刚才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一般。

        虽不是什么大争执大场面，可那一句句听似心平气和的话语，却句句压在了刘陈凤的心上，也令贺玺多少有了些共鸣。

        因着贺玺的办公室在二楼，恰好透过窗户望见刘陈凤母女一起步行的身影，只见刘陈凤将母亲安置到自己车里后，小跑了几步又回到了单位里。

        贺玺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楼梯上渐近的高跟鞋声音，与回来的刘陈凤照了个正面。

        “哦，我回来写个假条。”刘陈凤首先打破安静。

        “刘姐，我比你岁数小些，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说”贺玺知道这是刘陈凤的家事，自己只是一个同事，本不该插嘴，可她终究是忍不住，会替她无奈，和感到惋惜。

        看着欲言又止的贺玺，刘陈凤心中了然：“小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自小起我父母没有让我好好读书的话，可能如今我会觉得，父母的话都是对的，是‘过来人’的经验，可偏偏我受过高等的教育，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不想活成他们的样子。”

        说着的功夫，刘陈凤进到了贺玺的办公室里，问贺玺讨要了一张空白的请假条，又从办公桌上的笔筒里挑了一支水笔在上头写了起来。

        “当初的期望，是他们给的，如今的否定，也是他们给的，无所谓你赖以前行的信念是否完好。”

        这一日里，贺玺受刘母的影响，胡思乱想了许多。

        她想到了自己同刘陈凤相似的处境，也为此庆幸叶澜清对自己的包容；她想到了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把口罩给刘母，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出“闹剧”。

        贺玺想着想着，想的出了神，直到手机的提醒声响起才如梦初醒般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今天走廊偶遇你爸妈，他们去乡下走亲戚了，让你自行解决晚饭。】

        是顾廷琛。

        【你回来了？】两个人的消息像是各说各的。

        【嗯，晚上一起吃晚饭吧，我来带你。】

        看着顾廷琛的消息，贺玺这一天来满是雾霾的心情终于放了晴。

        临下班的时候，贺玺又开始趴在窗台上不停向窗外张望着过往的车辆。

        直到看到那辆提前了十分钟出现的奔驰，贺玺不禁手舞足蹈着蹦跶起来，接着不忘拿出包里的口红，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妆。

        待得对镜子里的自己颇为满意后，贺玺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五点还差三分钟，于是耐着性子地等在门口。

        打开了微信，贺玺在聊天列表里找到了和刘姐的聊天框，盯着看了会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索了片刻因着下班在即，最终只简单发了一句【有需要随时找我。】

        贺玺一直是掐着点下班的，不早一分钟也绝不晚一分钟。

        点完发送消息，手机上方的时间刚好跳过五点，贺玺便一路小跑着下楼冲向门外。

        而坐在车内的顾廷琛将贺玺一路奔来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禁对着正打开自己车门的贺玺喃喃一句：“慢点走，别摔着了。”

        见贺玺于副驾坐定并乖巧地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顾廷琛又出声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听着顾廷琛低沉、淡淡的，此时却透着一丝温柔的声音，贺玺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有些许时日未见的人。只见今日的顾廷琛穿着黑色大衣，问话的时候，一双好看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多日未见后的喜悦令贺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顾师傅，咱们掉头回家，今天的晚饭我亲手煮给你吃。”说完，还将手上的礼盒提高至顾廷琛眼前。

        “这是什么？”因着关乎自己晚餐的质量，顾廷琛有些好奇这个看起来很喜庆的礼盒里到底装了什么。

        “秘密，管饱。”

        回去的路上贺玺一脸心事重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见自己发给刘姐的微信似石沉大海一般，心中更是多了一分担心。

        顾廷琛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加上看出贺玺有心事便也专心开车不作打扰，因此两人一路无语。

        直至两人走出小区电梯，顾廷琛才出声制止了贺玺掏钥匙的手：“去我家吧，一会儿我洗碗收拾。”贺玺听完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当两人进到顾廷琛家玄关处，顾廷琛弯腰从鞋柜里取出一双粉色的毛绒拖鞋，上头印着可爱的小猫图案，很是可爱。

        果不其然，贺玺一见这拖鞋便心中喜爱，立刻上脚试穿，发现尺码不大不小刚刚好：“你买的吗？”

        “嗯，觉得适合你，就买了，省的你来我家老不爱换鞋。”顾廷琛说话间走进了厨房，把礼盒放置在了洗碗池旁。

        贺玺见状，连忙穿着拖鞋小跑几步，跟随顾廷琛进到了厨房，站在他的身旁歪头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

        听了贺玺的疑问，顾廷琛瞟了一眼贺玺的脚认真道：“我看着长大的脚，我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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