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这位小郎君！我该如何称呼你？”女孩蹲下身，一脸好奇地问道，她脸蛋圆润看起来十分稚气，她看着眼前这个坐在台阶上的男孩，心中有一丝羞涩。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她早上亲眼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带着这个男孩进了家门。听嬷嬷说，他们是一户落魄的远亲，走投无路了来求父亲接济。那个老仆在父亲书房与父亲交谈许久，这个男孩就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泥人。

        女孩有些可怜他，他看起来跟叔父家的阿弟一般大，却身体瘦弱衣衫破旧。她踌躇了半天，还是取了一个竹筒装上她刚做好地擂茶，又包了两块饼揣在怀里，学着阿娘平日里逗小孩的口吻跟他搭话。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想答话，但是他抿了抿嘴还是小声道：“在下秦炫！”女孩看着他故作老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却也还是学着他的样子道：“小女元莺若！”说罢，便将茶食递给他，见他似乎很不情愿便哄道：“秦阿弟来尝尝我做的擂茶，阿娘总说我做的不好，你来品品看究竟差在哪？”秦炫盛情难却，小心抿了一口，微微沉吟片刻道：“有些淡了－－”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品鉴起来，元莺若的满脸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似乎真的是又冷又饿，男孩慢慢地还是将擂茶喝了精光，也不拂她的好意小口吃了一块饼。

        元莺若托着腮看着眼前这个家教良好的男孩，不禁有些羡慕起来。男孩喝光了擂茶，转过身郑重地向她致谢，她这才发现男孩有一双灿若星辰地眼眸。这时，老仆来唤他去拜见元父，他才缓缓站起身来，瘦长的身量俨然比元莺若高出大半个头，他平静地向她点头致谢后便大步离去。

        不久后，元父便资助他拜了名士为师，元莺若有些期待－－她没有兄弟，阿爷说不定会收他做义子。时光荏苒，她又长大了一岁，阿姐要出嫁了，家中每日忙忙碌碌。这日，她在家中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此人身量高大，俨然已褪去了少年人的单薄，虽不强壮却有着青年人的锐气。不过一年而已，她还是一团稚气，对方却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

        元莺若尚且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少女，在阿姐成婚后不久，她便被父母告知－－已将她指与秦炫做未婚妻。为此，常年照顾她的嬷嬷很是为她不平，说秦炫不过是破落的氏族，家中早已无人，家产亦被强占了去，这样的人家嫁过去只会过清苦的日子，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云云。听得女孩也有些心慌，不过婚姻只能由父母做主，她又懂得什么？想到对方高大英俊，气度斐然，她复又高兴起来，心中反而隐隐期待。秦炫比她年长两岁，待到她十五岁及笄后便会成为他的妻。少女仿佛一夜间长大，自此后便矜持守礼起来。

        待到她十五岁时，秦炫弃文从武参了军，元父十分不满。秦炫来家中请罪，不多时便说动了元父，于是婚期延后。秦炫临行前，将一支精致的金簪交到她手上，向她承诺三年后来迎娶，此生连理同枝，誓比金坚。她满怀羞涩的情意，对对方深信不疑－－

        不对！疯狂跳动的灵感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智，她不是元莺若！她是齐欣然！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金簪－－上面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鹤。她猛的攥紧金簪，竟然有实感？！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攥拢手掌，直到金簪上的鹤喙扎进了她的手掌，殷红的血液流了下来。疼痛感让她更加清醒了几分，此时四周一片混黄的雾气，她似乎仍在幻境之中。她的神智虽然苏醒，但是身体却不能移动分毫，她尝试着运灵，然而身体经脉仿佛虚空了一般，半分灵力都提不起来。她有些着急，不停地尝试运灵。正在此时，嘈杂声由远及近向她包围而来，她预感又将陷入幻境－－

        睁眼便是结彩房舍，这熟悉的场景－－难道是元莺若阿姐成婚之时？未及多想，她便发现她此时正坐在桌前，面前正是一面似曾相识的铜镜。她不禁抬手抚上脸庞，镜中人亦是蹙眉轻轻抚着面－－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没错！正是梦境中曾见过的元莺若。那么此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不由得戒备地看向房门。

        一群嬷嬷使女涌入房间，众人七嘴八舌地恭喜她，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众人围着梳洗打扮，贴了云鬓画上额黄，还在眉心点上并蒂花的珠饰。她被裹上一层又一层的锦衣，沉重的衣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场景怕是元莺若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吧！八年苦守，终于得来未婚夫君封候拜将，对方也终于守诺将她风光迎娶，从此以后她将是受人敬仰的将侯夫人－－呵！齐欣然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到头来她也不过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多年的坚持亦不过自我织造的大梦一场。只怕仅仅是别人命运中轻描淡写的一片晕染罢了，根本不值得一提。

        齐欣然僵着身体被裹挟着出了居舍，外面的场景越发的虚幻诡异，她被人架着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喜乐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用力挣动身体，虽然仍是无力，却能渐渐能有些着力。这时，两边架住她的手突然变的坚硬，她看向两边原本搀扶着她的嬷嬷－－此时这两人已看不清面容，她们仿佛是褪去了人皮的傀儡，僵硬的身体钳制着她向前走去，诡异的是－－仍有祝福恭喜的话从她们嘴里说出，只是声音变得生硬：“恭喜夫人！夫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与将军百年好合－－连理同枝－－渡劫消厄－－平尘直上九霄天外－－”

        齐欣然心中一惊，这是什么意思？！不及思索，前方赫然出现一座庄严的殿堂－－门口装饰着黛蓝色的锦缎，硕大的喜字贴在窗棂上，却让齐欣然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莫名觉得怪异阴森。此时她的双臂终于有了些力气，她用力挣扎，却仍是挣不脱钳制，反而因她的挣扎，被更迅速地拖进大堂中。此时，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高大背影出现在她眼前，她被强行拖至那人脚边。那人俯下身，牵起她的右手道：“莺莺－－我终于等到了今日！”

        他双眼含笑地看着她歉然道：“让你等了许久－－都是我的错！”他把她拉至身前，指向殿堂外空中一轮新月道：“寒勾为证！今日吾与吾妻向众星官起誓！”齐欣然皱眉瞪着他，她身上被无形的灵压着，膝盖重重砸在地上，此时此刻，多年来的清修使她以为得来的看淡－－通通被眼前的愤怒和无力冲散，汹涌的不甘和累积的怨恨如洪流一般汹涌而出。她仿佛被激怒的凶兽，不知不觉间血色染上了她的双眸。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被人裹挟？！她早已不是痴愚的元莺若，她不要嫁给秦炫！她不要嫁给这个冠冕加身的虚伪之徒－－这个杀死她又囚禁她灵魂的仇人！

        愤怒渐渐吞噬了她的理智，她切齿地看着秦炫执起她的右手，用左手与之十指交叉，手心紧贴着手心。口中念着魔咒般的誓言：“与君相知意，浩瀚苦为携，情深若流水，金坚斩无形，此心结彼心，此血融九魂，韶华尽倾覆，魂消梦为终！”

        滚烫的鲜血从紧紧相扣的掌心流下，齐欣然的手臂被流淌下的血烫伤，灼烧的痛感让她整个身体都不住的颤抖。她用血红地双眼狠狠地瞪着秦炫，对方却视而不见的将脸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喃语道：“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忽然－－叮铃声响起，清脆的铃音直直穿透她的头颅，眼前的秦炫也突然如雾一般渐渐化去，齐欣然的身体突然一轻，她看着眼前尚且栩栩如生的秦炫，愤怒的一声大吼－－锵的一声，希宁出鞘，剑尖猛然一扫－－四周登时如雨后天晴一般清晰明朗起来。

        她痛苦地按着额头，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此时此刻分明还在折桂殿中，在场的弟子皆满脸惊异地看着她。在她的正前方，鄢雎正撑着一片屏障护着身后的弟子，而对面的墙壁上则有一道深深的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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