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蜃貘奇术

　　春去秋至，寒来暑往，一转眼，朱有才已来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十二载了。

　　这十二年里，朱有才已经赢麻了，从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他获奖无数，无论什么，都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神童的名声传遍十里八村，又由于嘴巴特别甜，大人没有不喜欢的，都夸老朱家出了一个小天才，将来妥妥的清华北大。

　　朱有才却宠辱不惊，觉得小学成绩好没有什么，中学这六年，才是决定人生的关键，将来想过上好日子，非得考个好大学不可。身为穿越者的他，当然明白能力大过学历的道理，可在该为学历拼搏的年纪，讲培养其它方面的能力，有点为时尚早。也不是说完全不培养，只是要把主次矛盾先搞搞清楚。

　　更何况，家在农村，没这闲钱。即便父母愿意投入，那至少也得去镇里才有艺术培训机构，太麻烦了。

　　朱有才也不是没想过，利用自己能够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帮家里赚点钱，比如建议父母买某些公司的股票，又或囤点儿虚拟币，最实际的，则是趁着房价还算低，去大城市，至少在小县城先买栋房子……

　　但在领教过父亲愤怒的铁砂掌，以及看到母亲惊恐的眼泪之后，他什么也不敢说了，再说，自己怕是要被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送进本地的精神病院。

　　没有别的出路，那就只能努力学习了。谁曾想，朱有才在小学阶段，打遍农村小学无敌手，可等上了中学之后，学习难度日益增大，前前世的经历就起不到什么帮助作用了，至于懂的那些大道理小道理，也不过是让他仅仅做到间歇性努力而已。

　　朱有才的成绩迅速下滑，再加上城里的孩子有不少是鸡娃，都在被父母逼着上各种辅导班兴趣班，成为应试教育的精英，这么一下一上，最后，朱有才仍旧考进了前前世上的那所垃圾大学。

　　此时离朱有才前前世开始找工作，还有三年的时间，倘若能够利用好信息差，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可他已经放弃了，甚至有时候觉得，前世投胎成了一头猪才是真的惨，自己这一世好歹是个人，有吃有喝有手机玩，怎么过不是过。

　　而在实际上，朱有才还有最后一个暴富的机会，就是买彩票。前前世他基本没买过，可身边有同学喜欢买，他耳濡目染，也能零零散散记下几期的中奖号码。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期期守着这几个号码，可是直买到前前世穿越前，也没中过。若非这是现实世界（朱有才自以为的），他差点就以为有什么见鬼的神仙故意在整自己。

　　三年弹指即过，这一次，朱有才的手机没炸，因为两次穿越经历给他的唯一正能量的警示，就是不买室友梅文华的二手手机。

　　毕业后，朱有才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上班，天天早上做操打卡的那种，累得跟狗一样。等他收到消息，知道大学同学梅文华出事的噩耗，也不过只是一声叹息，然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渐渐的，他把学生时代的事情全忘了，更不必说前世，以及前前世的记忆。几年后，他回了老家，耗尽父母所有积蓄，付了首付在县里买了房，这才得已结婚生子，成功成为房奴，孩奴，后来为了面子，还成为车奴，其实一年根本开不了几次。也舍不得开。

　　孩子很快长大，新的轮回再次开始，他又耗尽所有积蓄，帮自己的孩子付了首付买了房，然后又和老婆一起带孙子，直到自己戴上了氧气罩。

　　躺在病床上，朱有才回望自己这一生，觉得还行吧，自己混得没别人好，也没别人差，就顺大流呗。

　　儿孙的哭声传入耳中，朱有才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轻，忽然间，他的人生走马灯似乎出现了异常，令其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

　　昏黄的天，昏黄的水，自己和几头小猪一同跃入水中，头顶上还有一头巨大的乌龟。

　　朱有才似乎想起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细品，他又游不动了，接着又听见了母亲的惨叫，以及医生的大吼：“用力！快用力！马上就要出来了！”

　　人生再次回档，一切又在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直至死亡，然后又是出生，又是重复，又是死亡……

　　就这样连续轮回了几世，朱有才犹如反复落入洪水里的漩涡一般，个个令他晕头转向，个个一样，他始终活得像个loser。哪怕有时他有一些疯狂的想法，可还没等付诸行动，又被操蛋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一忙起来，哪里还有时间胡思乱想，只能继续浑浑噩噩地死扛，直到扛死。

　　有一世，他刻意买了梅文华的破手机，想靠穿越来改变命运。只要能开金手指，哪怕转生成只猪也认了。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这让他更加确信，当年的穿越，只是南柯一梦，就像所有的白日梦一样。

　　常言道：别人的悲剧，就是自己的喜剧。朱有才在死水一般的生活中，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轮回着，可旁观者却看得津津有味。松枝上，胖子的嘴不停蠕动着，他正在嚼一把松针，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流出，显得格外猥琐，将他偷窥狂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大胖子便是蓝志天和蓝志海的三弟，蓝志梦。毫无疑问，他是一名人类高质量偷窥狂，能利用自己的“蜃貘奇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没有防备的被攻击者引入梦中，从而偷窥对方的所有记忆，至于将入梦者杀死，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蓝氏三兄弟是在李家庄落脚休息的时候，从一位炼气士的口中，得知所谓的木母神，只是福陵山中一伙猪妖在装神弄鬼。大哥蓝志天和二哥蓝志海都跃跃欲试，想靠除魔卫道来扬名立万，可蓝志梦却留了一个心眼，觉得那个炼气士似乎没安好心，思忖再三，这才定下兵分三路之策。

　　果不出他所料，大哥与二哥都没能得手，当他用法宝看到当时的画面后，立即给自己的行动加了一层保险，先在水中设下幻阵，再配合蜃貘奇术，一举将领头的小猪妖引入梦境。

　　普通妖的“造梦”能力和其它能力一样，都极其有限。而且越往后越混乱，因此也就需要蓝志梦出手，设法维持梦中秩序。这样做，相当耗费精力。

　　按照蓝志梦的习惯，他最多在梦中看两次俘虏的一生，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后，便会将其除掉。可这一次却是例外，这个小猪妖太不简单了，以至于蓝志梦不惜穷心竭力，甚至靠吃松针补充能量，也要将其梦境反复看个七八次。

　　只是，纵然如此，依旧没能看穿猪妖的来历，以及某些关键之处，似是有哪位大能使出通天法力，为其遮挡一般。

　　但仔细一琢磨，蓝志梦又排除了这种可能。

　　若真有大能暗中出手，保护这小猪妖，岂会让自己轻易得手？

　　另外，这猪妖的前世，有一套能够自洽的结构体系，即便在错综复杂的梦境中，依然有着较为清晰的中心逻辑。便是这种体系和逻辑，使得普通人生活在那里，简直赛过活神仙，可神仙要是生活在那里，恐怕就有些难受了。

　　因为，那个世界没有灵力波动，自然也就有没有神仙与妖魔，甚至，连皇帝都没有！

　　这就极端挑战蓝志梦的认知了。据说人在十五岁之前所认知的一切，即为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更何况他已八十余岁，修炼至今也近七十年了，各种观念早就根深蒂固。无神无王，天地乾坤何以有序？偏偏小猪妖的前世，是一个极端有序的世界，这个世界被称为：现代文明。

　　就是这样一个迥异于自己认知的“现代文明世界”，有着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令蓝志梦欣赏了一遍又一遍，若非时间不允许，他甚至都不想“快进”，又或进行其它干预，以保证猪妖梦境的“原生态”。他越看越激动，越看越沉迷，并不断幻想，倘若能够生活于此，自己宁愿放弃现在所有的一切。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俯仰即是。影视书籍，科学艺术，种类繁多。而且不用拼个你死我活，就能丰衣足食，自由自在……

　　除了过于聒噪，这文明，几近完美！

　　肉体是暂时的，精神是永恒的。蓝志海修道至今，借自己机缘巧合修炼的蜃貘奇术，醉心于偷窥别人的梦境，无非就是想在精神上多活几世，而小猪妖梦中的文明世界，不正是最能满足自己这个愿望的地方吗！

　　至于小猪妖在那里过得不太好，原因很简单，只因他懒散、浮躁、又有罪恶感罢了。这三点对蓝志海而言，根本都不是问题！

　　想到这里，蓝志海疲惫的双眸中，闪现一抹决然之色，与此同时，也蓦地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正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

　　他却没有躲避，而是霍然起身，脚下的松枝左右摇晃，臃肿的身体倏然变圆，“嗤啦——”蓝袍化作无数蓝蝴蝶，在泛黄的洪水上方飞舞。他露出了一副诡异的躯干。

　　那是由一个个坚硬的蚌壳层层叠叠扣在一起组成的身体，蚌壳上的花纹，是一种形如花豹的猛兽，名为“食梦貘”。忽然间，上百对蚌壳一同打开，哗哗作响。蓝志梦体内殷红的内脏器官暴露无遗，并且还在兀自跳动着，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若有人看见这一幕，定会头皮发麻。

　　蓝志梦从偷窥狂变成暴露狂，他张开手臂，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昏黄的天空与洪水中间来回激荡，随即，他解开了与蜃貘奇术匹配使用的幻阵，病态般闪烁的双眸凝视着水中，挑衅似的高声道：“来吧，木母神，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话音未落，漫天绿影闪动，竟是无数松针如同暗器似的朝他射来。蓝志海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变成筛子，这很疼，绝对比在身上纹个九龙拉棺要疼得多，可是他，

　　始终面带微笑！

　　随着一股股血箭如花洒般飙出体外，蓝志梦大吼一声，纵身一跃，跳入黄汤之中，大片大片的殷红随着浊浪迅速扩大，可眨眼之间，又彻底消失了。

　　湿漉漉的峭壁上，那棵兀自抖动的松树，蓦地蟒蛇般扭动起来，树冠里缓缓出现一张诡异的人脸，他低声喃喃着：“木母神？什么东西？莫非有人在亵渎树祖？不可饶恕！绝不可饶恕！”

　　说着他将松枝伸入洪水之中，准备捞出那发神经的人族炼气士的尸体，大快朵颐一番。

　　岂料，枝头才没入水面，就似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一股大力遽然传来，整棵树都向下弯折，犹如张开的巨弓，绷得越来越紧。

　　树妖大急，连忙朝上猛甩，却见一个黑影顺势跳出水面，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跃至空中的黑影喝骂道：“狗树妖，果然又是你搞得鬼，哼哼，小爷我这次绝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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