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灰暗的房间内，颜舒玉咬破了唇瓣，想要通过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那箭矢上涂了毒药，是专门用来活捉刺客用的。虽不致命，却会让人陷入晕厥。

        他望着身下剧烈咳嗽的脆弱女子，眼中一瞬间闪过慌张。他俯下身紧紧抱住乐嫣，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阿姐对不起……阿姐不哭……阿姐不哭……”

        颜舒玉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用额头轻蹭着她的额头：“我方才做了噩梦，把阿姐认作了别人，阿姐原谅我……”

        他近乎缱绻的声音，让乐嫣不寒而栗，身体因恐惧而不停的颤抖。前一刻他还如同地狱里的恶鬼般面目狰狞地掐着她的脖子，下一刻，却化作万般柔情的轻声安抚。天差地别的两幅模样，让她无法接受眼前此人，是自己温良雅致的阿弟。

        那要将她拆吃入腹的可怕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不，她见过一次，便是两年前捡到他的那天，她看见他被几个壮汉围困起来拳打脚踢，几乎要将他打死。那时，阿弟透过人群望过来的眼神，便如同方才那般，充满了骇人的戾气，如同一只濒死挣扎的狼狗。

        她彼时便被那目光吓到。之后的阿弟只会对她露出温良柔软的笑容，以至于让她忘记了初遇时的那一眼。

        颜舒玉半个身子都伏在乐嫣身上。乐嫣摸到他肩膀上的湿濡，心中担忧终是战胜恐惧，她颤抖着声音开口：“阿弟，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半掩的房门骤然被人推开。

        脚步声逼近，乐嫣惊惧，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颜舒玉从地上抱起身。屋中并未点灯，唯有月光浅薄的给予了一丝光明，透过屏风他们并不能看清来者是男是女，但能看清那人即将就要绕过屏风看到他们。

        揽在腰上的手一紧，乐嫣便见颜舒玉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目光森然盯着屏风对面的身影。乐嫣不由屏住了呼吸，手心攥紧颜舒玉的衣服，同样紧张的盯着屏风处。

        下一瞬，那身影已经绕过屏风出现在二人眼前。乐嫣定睛一看，却是黛妃。

        “啊！”黛妃瞧见他们，吓得惊呼一声。感受到颜舒玉的身体微动，乐嫣下意识按住他握着匕首的手臂。黛妃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睁大受惊的眼睛又望了颜舒玉一眼，当即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别走！”乐嫣出声想要唤住黛妃，却已经来不及。远处宫人高喊“缉拿刺客”的声音愈发清晰，她心急如焚的看向四周，一时六神无主：“怎么办……”

        颜舒玉看了一眼黛妃离开的方向，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反倒平静的收起了匕首。见乐嫣神色焦灼，他安抚的拍拍乐嫣的后背，轻声道：“阿姐莫怕。”

        “可她看到你了……”

        “无事。”颜舒玉面色平静。

        月光透过窗棱照射在二人身上，颜舒玉的脸色此时白的吓人，额头上布满了虚汗。肩部的箭伤还在流着血，伤口上的毒致使他大脑昏沉无比，几乎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乐嫣身上。

        乐嫣吃力的用手撑着他的胸腹，骤然发现他的腹部也在流血。

        难怪他会虚弱至此！乐嫣睁大眼睛：“你这里也中了箭？”

        颜舒玉安慰她：“别担心。”

        可他的状态实在无法让乐嫣不担心。

        屋门处又有急切的人声靠近。乐嫣慌忙看过去，方才跑走的黛妃竟然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蒙面的黑衣男人。

        不待乐嫣开口，黛妃已经急切的说道：“郡主留在这里，你快带他从后宫门离开！”

        在乐嫣愣怔之际，那蒙面男人已经接过颜舒玉的身体，搀着他就往屋外走。然而宫门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而厚重的脚步声。蒙面男人的身形一顿，皱眉定在原地。

        黛妃脸色发白：“糟了……”

        是禁军。

        她狠狠一跺脚，大步向外走去：“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先躲起来！”

        随着她的话落，屋门被砰的关上。黑暗之中，焦灼的空气流转在三人之间，屋中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乐嫣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大脑一片空白。她此刻根本来不及细想阿弟为何会行刺太后，黛妃和这蒙面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恐惧使她傻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动弹。

        颜舒玉冷着脸推开那蒙面男人，拉过乐嫣就朝内室快步走去，直直走到黛妃的床榻前，他掀开床幔搂着乐嫣滚到床里，伸手拉过锦被蒙在了两人身上。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漆黑一片，锦被上的香气充斥了鼻息。他的手臂紧扣在自己的腰间，乐嫣看不清颜舒玉的脸，却能清晰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湿热呼吸。她微侧开脸，轻声道：“外面那个人……”

        “不用管他。”颜舒玉抬起一只手拂开乐嫣脸上的青丝，随后扣在她后脑勺上，用额头抵着她，平静开口，“阿姐知道一会儿怎么做吗？”

        乐嫣心中慌乱，一时茫然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颜舒玉也不急，安抚的摸了摸乐嫣的脑袋，竟神奇的让乐嫣心绪平静下来。

        想明白了他的话，乐嫣微点点头。颜舒玉满意的笑了笑，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带着鼓舞：“一会儿就全靠阿姐了。”

        ——

        黛妃关上房门后，站在原地深吸口气，掩下脸上慌乱的神色，随后走下廊檐，平静的看向踏入庭院的禁军。

        禁军很快就将整个长琴宫包围的严严实实，禁军统领庞野站在庭院中，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环伺一圈，最终落在黛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

        庞野开口：“听有宫人禀报，曾看到过一抹黑影进入了长琴宫内。庞某奉命前来搜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黛妃不要介意。”

        他身材高大壮硕，常年习武使他身上充满了肃杀之气。不等黛妃回应，庞野已经一声令下，竟是丝毫不把黛妃放在眼里。

        侍卫得令，立刻搜查起整个长琴宫，一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还附带着宫人的惊呼声。

        禁军将长琴宫所有屋子都搜查了个遍，唯独黛妃身后的那间屋子不曾踏足。那是黛妃的寝居，后妃的闺房，整个天下能光明正大踏入的男人，只有皇帝。禁军就算再胆大，也要有所顾忌。

        庞野盯着那黢黑的房间，鹰目微微眯起。他走上前两步，高大威武的身躯瞬间吞噬了周围空气。他望着黛妃微微低垂的头颅，开口道：“庞某想要进去娘娘的闺房一看，不知娘娘可否介意？”

        他话是询问，然而根本没有商量的意思。黛妃微垂着目，纠缠在袖下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眼前男人气势太过凌厉，让她心生畏惧。知道庞野不把她放在眼里，可黛妃还是僵着身子挣扎道：“这是本宫的闺房，庞统领未免有些冒犯……”

        庞野果然不以为意：“庞某只是奉命行事。”

        说着他已经直直跨过黛妃，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黛妃咬了咬唇，快步跟上。

        屋中此时昏暗一片。庞野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黛妃，眸中闪过质疑：“娘娘说一直待在屋子里，可屋中为何不点灯？”

        他的声音低沉而冷厉，简直让闻者不寒而栗。黛妃心中一紧，强自镇定道：“本宫乏了，见不得光亮。”

        “是么。”

        他冷笑一声，明显不信。

        说话间已经有宫人上前点燃了灯火。庞野锐利的双眼搜查起屋中每个角落，屋中并没有多少地方能够藏人，柜子、案下等等地方他都挨个查看，俱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黛妃看的紧张，趁着庞野不注意，偷偷抬眼望了望头顶上方一处极为隐蔽的房梁。

        果不其然她看见了那人的身影。蒙面男人与她对视一眼，伸手指了指内室的床榻，黛妃会意，在庞野转身之际收回了视线。

        又仔细检查了几处地方，庞野没发现什么，直起身子思索起来。即便未发现异常，他也总感觉有哪里不妥。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目光环伺着周围，忽然直觉想要抬头望去。

        这举动看的黛妃呼吸一窒。

        他头顶上方之处，正是蒙面男人藏身的房梁。此处横木交错，正好形成了一块极为隐蔽的角落，在黑暗之中更加难以被注意。庞野此刻就算抬头看，也并不能看见蒙面男人，可他到底是禁军统领，定不会对这种模糊的角落只随意望一眼。而他多望几眼，就定会发现那隐蔽之处。

        时间仿佛凝固，眼看着庞野就要抬起头，黛妃心下慌乱。房梁上的蒙面男人同样僵住了身体，手指已经按在怀中的匕首上。

        黛妃脑中嗡嗡作响，她咬了咬牙，突然向前扑倒在庞野的怀中。

        “啊！”

        只听一声娇呼，突然一抹香软扑进怀中，庞野不由愣住。他低头看向黛妃，皱起了眉。

        他想将黛妃狠狠推开，可又怕伤了她。忍着怒意，他撑开紧贴自己胸膛的娇躯，冷冷开口：“黛妃这是何意？”

        黛妃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嗔怪。她脚下微微趔趄，闷声道：“我被凳子绊倒了，庞统领莫不是以为本宫蓄意勾引你不成？”

        顺着她的目光，庞野看向旁侧的一把实木角凳，是他方才将它从原地踢到这个位置的。一时哑口无言，庞野松开手，黛妃却又是朝他一倒，他下意识接住。

        黛妃蹙眉“嘶”了一声，委屈道：“好像有些扭着了。”

        此时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红着脸向后退开，娇声道：“多谢庞统领伸手相扶，本宫无事了。”

        雅致的熏香淡淡萦绕在房间里，如同黛妃那湿润的杏眼。庞野忽然感到一丝烦躁，也忘了方才想要做什么，抿着唇冷面看向别处。

        外室已经没什么可搜查的，唯独内室还未查看。他定了定心神，毫不犹豫的大步踏入。

        内室比外室的熏香还要重几分。庞野看着紧闭的床幔，走过去想要掀开。

        黛妃紧张的呵斥一声：“慢着！”

        庞野被她的娇斥声吼的一顿，脑中骤然闪过方才软香入怀的画面。他恼怒的压下那画面，黑着脸就要掀开床幔。

        然而不等他动手，床幔已经先一步被打开。一只纤纤玉手自里面伸出来，光洁的手臂未有衣物遮掩。乐嫣颦眉虚弱的探出脑袋：“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吵闹？”

        她脸颊红的异常，声音也是沙哑干涩非常，透着明显的病态。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雪白精致的锁骨暴露无遗。庞野一愣，乐嫣与他对上视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用被子捂住身躯，只留一个脑袋。

        “庞统领？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黛妃走过来挡在乐嫣身前，瞪着庞野怒道：“庞野，你当真是胆大包天！”

        床幔并非他掀起来的，然而此刻连他都觉得自己理亏。庞野后退一步，冷硬开口：“敢问琨瑜郡主为何在黛妃的房中？”

        黛妃皱眉斥责道：“你看不见郡主得了热病吗？我留郡主在房中休息，你倒好，二话不说就闯进来，若吓到郡主致使病情加重，庞统领担得起责任吗！”

        床幔被掀开了一半，庞野只能看到半个床内的景象。看样子并无异样。

        他冲乐嫣矮身抱了抱拳，转身就要往外走。然而脚下才刚迈出一步，就又顿住。

        脸上闪过古怪之色，他缓缓转过身，敏锐的鹰目再次直勾勾的盯向乐嫣。

        只听庞野慢慢开口：“敢问琨瑜郡主，手上为何会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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