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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借你


两人坐在墙边的石阶上,墙上的绿藤打着橘红的花苞,点缀其间,很有还未到来的初夏的味道。

        汝鸣抬起右手勾住自己的脖子,时不时揉搓一下细软的发尾,侧脸压在小臂上,正好挡住坐在旁边的荆芥的视线,抻直压于腿上的左手则捏着眼镜腿,心不在焉地晃着。

        想到答应过对方不藏心事,他像是有了被动开口的理由。

        说话的声音轻且慢,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不擅长地吐露着心事,语序有点混乱。

        他的母亲汝雪家境很好,是个养尊处优大小姐,汝家和裴家是生意上几代的竞争对手,可以说是水火不容的世仇。

        在互不知身份的高中校园里,她和裴成江算是一见钟情,吵吵闹闹走过学生时代,力排众议走到一起。

        幸福太短暂,婚后没多久,裴家破产了,裴成江的父母迫于压力选择结束生命。

        从前的三亲六眷避之不及,裴成江成了孤苦无依的落魄少爷。

        汝家本来就不看好这门亲事,事情发生后更是瞧不上,逼迫汝雪和裴成江离婚。

        而汝雪和家里断绝关系,放弃优渥的家境,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裴成江一起白手起家。

        不知是喜是忧,在最潦倒的日子里,汝雪怀上了汝鸣。

        好在裴成江年轻有为,很快让事业有了起色,利用上原本的人脉,发展更加迅速,假以时日,必然超过鼎盛时期的裴家。

        夫妻俩感情很好,即使在艰难的日子里,他也没让她吃过苦,连大点的争吵都不曾有过。

        却在汝鸣出生后,同舟共济的两人有了第一次争吵。

        最后因某个原因,在汝鸣没有结束初中学业的时候,汝雪带他转学去了外地,母子两个人一起生活。

        离开熟悉的环境后,她没有请外人接手家务活,凡事亲力亲为,工作之余的时间绝不多应酬,全拿来陪汝鸣。

        家务上她还没汝鸣做得熟练,亲自下厨的话,一定是兵荒马乱的一番场景,但汝鸣认为那是他最轻松愉悦的时光。

        好景不长,是人让它不长的。

        在汝鸣高二的寒假之前,汝雪身患重病,病来如山倒,没拖多久,便撒手人寰。

        葬礼从头到尾都是安枝蔓在帮汝鸣操持,他时隔几年再次见到裴成江,不是在病房里,不是在葬礼上,而是在一切尘埃落定,需要决定他监护人的律师所里。

        匆忙办了转学,匆忙参加了比赛,匆忙接受了陌生的新环境。

        四处辗转,连轴转的汝鸣几年后第一次回到这里,就是在回学校的那天。

        他没有和裴成江住回月韵小筑,选择留在出生前,还不宽裕的父母住的水榭观邸的两居室。

        时至今日,他只在之前放假见过裴成江一次。

        今天是汝雪的生日,与汝鸣的月考恰巧在一天,他没能去成墓园。

        晚自习时,他偷跑到东区没人的小竹林接安枝蔓的电话,谈及汝雪的事,聊了一会儿,碰到了执勤的荆芥。

        汝鸣没有讲得很详细,除了汝雪,也没提及其他人。

        没说前因,只讲后果,言语间多是些开心的小事,真就只是闲聊,关键的今天的难过反而一句话带过。

        荆芥没有插话,耐心地听着汝鸣磕磕绊绊讲起两人之间缺失的几年时间里发生的故事。

        原以为汝鸣转学是父母工作的原因,如今即使对方不提,他猜测真正的原因大概和对方父母矛盾有关。

        虽然他在家里处于食物链底端,但他挺知好歹的,他们家家庭和睦,汝鸣身上发生过的事,他没经历过。

        所以他想象不到汝鸣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带着怎样的心情守在汝雪病床前,带着怎样的心情筹备母亲的葬礼。

        路灯冷不防地闪了闪,晃得荆芥回了神,觉得轻飘飘一句“我懂”或“你别难过”都太轻浮。

        当汝鸣最后一个字音消失在夜色中,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静静地坐了几秒,他灵光一闪,甚至忘记交代一句就起身,三两步上了楼梯,朝校门边上的文具店跑去。

        不稍片刻,他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下楼梯时,黑灯瞎火地一步踩空,情急之下薅住了墙边的无辜的树藤。

        荆芥等不及坐下,弯腰扳过汝鸣的肩膀,让对方瞧瞧自己。

        一直把脸藏在手臂后的汝鸣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荆芥面前,包括对方离开时胡思乱想的慌张和委屈。

        失神的瞬间,不受控制的一滴眼泪倏地从绯红的眼眶里掉了出来,比流星还快地顺着脸颊滑落,若不是地上晕开了水渍,便好似不曾出现过。

        荆芥呼吸滞住了一瞬,慌张地坐到汝鸣边上,想伸手擦掉对方的泪痕,却发现薅过树藤的手布满绿色的汁水,只得拽着袖子擦。

        感觉像是做错了事,他边擦边解释道:“我不是要走。”

        脸被校服袖子磨得疼,汝鸣没阻止,没接话,等不再窘迫,他才牵着荆芥的袖子轻轻拽了拽。

        荆芥完全没意识到汝鸣的脸是被自己用袖子磨红的,见那红着的脸和眼眶更难受。

        胡乱在校服上擦了擦绿不拉几的手指,他掏出在文具店里买的编手绳用的绳子和玩游戏机剩的一枚游戏币,当着对方的面把绳子一圈圈缠上去。

        薄荷绿的绳子不太顺利的绕着圆滑的游戏币,他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捆紧。

        他满意地拎着绳尾晃了晃,塞到汝鸣手里,“阿姨今年没机会陪你过的生日我补上。”

        左思右想,他自己在收到礼物时最开心,索性用这种方式分散对方注意力。

        “是迟了点,不过时效长,”他补充道,“送你一个愿望,永远有效,只要你能想到,只要我能做到。”

        汝鸣低头看着手心里的游戏币,仿佛今日说话余额已经在方才用完,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我”字,察觉声音哽咽嘶哑,连忙噤声。

        周围很静,荆芥听得一清二楚,自己小时候爱撒娇时就喜欢抱着家里人耍赖,那种感觉很让人踏实。

        他俩抱几回了,也不怕多一次,他朝汝鸣张开手,玩笑道:“不能总让你占我便宜,这回算借你的。”

        对方犹豫了好久,荆芥手抬酸了,强撑着不收手。

        听到车鸣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还没看清,就被汝鸣一头扎在胸膛上,撞得他差点咳起来。

        长大后,拥抱别人的次数减少,而此刻没人打断,两人清醒,荆芥想不起拥抱竟然会这么舒服。

        一时分不清被安慰的是谁,因为他同样安心得不行。

        他熟悉地揽上汝鸣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下次有机会我陪你去墓园看阿姨吧。”

        “我很久没和她说话了,她应该是记得我的。”他想起混账的小时候做的事,乐得笑了笑,“知道有我在她肯定更放心你,毕竟谁敢欺负你我就往他嘴里塞柠檬。”

        同样记起这事,汝鸣轻笑出声,攥紧手里的游戏币,低喃了声好。

        在两人偷跑出校的时间里,学校论坛热闹起来。

        一张新帖子冲淡了月考的紧张气氛,紧随关于荆芥的帖子后面冲上了热门——“田主任vs校霸,小竹林旷世对决!”

        不晓得哪个缺德的,尾随斗智斗勇的一人一鹅几乎录下了全程。

        鹅鹅鹅的笑声丧心病狂地跟了一路,配上画面,十分滑稽。

        消息传到了田舒耳朵里,逃离校霸魔爪的他整理了下仪容,拿着袋子气势汹汹地挨班收手机,收获颇丰,出了口恶气。

        从下往上,收到二班后,他对着不见人影的两个空位大发雷霆,告状告到了下班回家的万家那儿,连带着对方呲了顿。

        作为处罚,荆芥和汝鸣一人一份千字检讨,并被安排在考完试后的假期,早上正常时间到校给改卷老师打杂。

        忙活了一早上,万家看两人可怜,中午带着他们去食堂吃饭。

        教职工的伙食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和其他老师一起,荆芥没了胃口,装起了乖宝宝,客客气气地一点儿没多吃。

        回寝室睡了个午觉,下午再去办公室时,多了好些人。

        荆芥同病相怜地望着凌娇娇几个,叹道:“你们也犯事儿被捉来了啊,我熟,同学一场,有事儿问我。”

        “打住。”凌娇娇阻止了他自我感动,“我们不一样。”

        李可佳嘻嘻笑了两声,“我们来帮忙改卷是给加分的。”

        人情冷暖啊,荆芥摇摇头,不再搭理她们。

        人变多,分摊下来工作量变少,下午的时间过去三分之二,工作就结束了。

        荆芥刚伸了个懒腰,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按住了肩膀。

        吓得一激灵,拉扯得背筋一疼,他没好气地回头瞟了一眼,发现是万家,态度立即好了起来,“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老万懒得和他掰扯,递给他一个u盘,“你去艺术楼那边的文印室一趟,把文件夹里的模拟卷印出来,开学要用。”

        荆芥起身接过,想到对方口中文印室都走到学校后门了,有点纳闷,“年级组不是能印吗?需要跑那么远?”

        “年级组打印机坏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万家打断准备朝电脑前面坐着的汝鸣嚷嚷的荆芥,直言道:“汝鸣在录成绩,你一个人去。”

        好笑地瞥见对方不满地撇撇嘴,他又说:“自己不会走路了是吧。”

        被戳穿心思的荆芥一点不尴尬,理直气壮地说:“好兄弟共患难,咱们一起来打白工,我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敌营里。”

        真敢说,万家很服气,“也给你俩加分,行了,快去,待会儿他录完了会再去打印成绩单的。”

        说完他又递荆芥一张门卡,“印好了你们直接从后门出来,我带你们几个去吃饭。”

        中午没吃饱,荆芥闻言大悦,虚情假意地说了句破费,颠颠儿地往外走,一阵风似的。

        老万后知后觉地追到门口,冲着对方背影大声嘱咐道:“室内的门是坏的,别关严了,关上就出不来了。”

        学校里都是一些什么破烂玩意儿,荆芥暗自腹诽,头也不回地喊了句知道了。

        文印室在艺术楼隔壁,透过窗外的一排樟树,能看见家属区的居民楼,只是这处年代很久了,多是搁置状态,人迹罕至。

        室里飘着淡淡的油墨味,机器嗡嗡运作着,有些吵人。

        荆芥胳膊杵在机身上,给汝鸣发着骚扰信息,打扰对方录分,却催促对方快些过来。

        心里惦记着事儿,他对周围的杂音充耳不闻,闲情逸致地拿手指随着机器声叩着拍子。

        直到无法忽略的嘭的一声响起,他才皱眉走出文印室里间去看情况,然后扒着门框楞在原地。

        好家伙,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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