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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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时,荆芥的衣服被汝鸣拽得太紧,他不小心走快了,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
抓着他不撒手的汝鸣跟着踉跄了一步,他连忙侧身去接,嫌别着身子难受,干脆伸长手臂夹住对方的腰身,半抱半提地走下了最后三四级台阶。
顺利站稳,他颇为意外地挑着眉,猜测着是对方变轻了,还是自己力气变大了。
听到动静的范林越都走出店门了又退回来,不明白荆芥只带着一个人,怎么比他带着两个还难,他不放心地问了句,“需要帮你们叫车吗?”
荆芥朝范林越摆手,“不用,晚上不好叫车,有车你们先走吧。”
“行。”范林越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那我走了啊,有事打电话。”
荆芥松手放下汝鸣,准备去柜台结账,他以为有了刚才的意外对方会老实点,谁知对方一步也不肯落下。
店门口的柜台与通往二楼的楼梯之间的过道并不宽敞,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把过道堵了大半。
若再有人要出入,必须侧身横着走过去,很不方便。
偏偏汝鸣非要以这样的姿势站荆芥身后,埋头抵在他背上,用他的身形挡住自己。
喝醉的汝鸣比平时更难对付,荆芥出奇地没一点脾气。
他轻轻掰开对方的手指,示意对方看向门口放着给排队的客人坐的椅子,好声好气地商量着,“你在那里坐着,数六十下我就出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能感觉到汝鸣捏着衣服的手揪得更紧,可一瞬便放开了手。
当他想看一眼时,对方垂着脑袋老实地走了出去,只留给他一个蔫蔫的背影。
确定汝鸣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后,他收回了目光,拿出手机点开付款码。
举着支付盒子的前台收银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看了好久,被荆芥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把小票打出来递给对方,为不礼貌地举动尴尬地笑了笑,“你和……你弟弟?你俩感情真好啊,不像我和我弟弟经常打架。”
荆芥伸过去的手顿了顿,将小票直接揉成团扔进柜台旁的垃圾桶里,把付款码贴上支付盒子,奇怪地问:“我们看起来像兄弟?”
“你们不是啊?”收银愣了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看走眼了。”
“没事。”荆芥轻笑着收起手机,接过不开□□送的一听旺仔牛奶,在手里握了一会儿,“能换成温热的吗?再给根吸管。”
等对方换牛奶的时候,荆芥拿手机叫了车,走出店也没有人接单。
他拍了拍旁边的座位上的汝鸣的肩膀,说了句跟上,便拐弯往主干道方向走,全程注视着手机屏幕,试图换个app叫车。
走了一小段距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汝鸣并没有跟上,不解地回头看过去。
汝鸣坐在那个位置没动,手叠在腿上相互拧着指头,眼巴巴地望着走远的荆芥,也不叫他,只瘪着嘴巴不说话。
这副模样给荆芥看乐了,知道醉鬼在生闷气,可不知道原因,他朝汝鸣招招手,“愣着干嘛,过来啊。”
汝鸣不理他。
荆芥又叫了声他的名字。
汝鸣仍旧不理他。
还怪倔的,荆芥试探着喊道:“小雏?”
明明夜色已深,光线晦暗,荆芥却恍惚能看见汝鸣眼里折射着熠熠的光,比整条街的灯影都来得明亮,里面似乎住着值夜班偷懒躲闲的星星。
走神的几秒间,他被扑过来的汝鸣撞退了半步,和篮球赛结束时一样。
不同的是,他这回因对方的一句话,听到了耳边响起急躁的心跳声——
“291,我数了291下你才出来。”
见对方不做声,汝鸣声音哽咽,“我以为你又突然不来了。”
荆芥捏紧手里的牛奶,皱眉想起什么,向汝鸣证实道:“什么叫又?”
而对方沉默着不回答,他咬牙威胁,“不说我走了。”
汝鸣倏地收紧手臂,生怕对方说走就走,“你进校队那天——”
此时,荆芥已经猜到他说的是指什么,害怕他继续说,也害怕他不说。
“放学后我一直在篮球场等你来。”汝鸣体会不到荆芥矛盾的情绪,担心交代不清楚会让对方不高兴,“你是不是忘了啊?”
他吸了吸鼻子,“算了,你下次别忘就行。”
第一次听汝鸣说这么多自己的事,每一件事被提起了开头,荆芥就能顺着思路想起来,所以无法反驳和辩解,他不敢想象那天放学汝鸣等了他多久。
其实在初中,他有很多次机会了解对方,可他眼瞎,浪费了对方小心翼翼的主动。
他们俩像交换了一张嘴,汝鸣说着,荆芥反而哑巴了。
酒壮怂人胆,只要起了头,情绪便决了堤。
汝鸣的脑袋里杂乱如麻,积压着的心事打乱了时间顺序,他慌忙地捡起模糊零碎的一部分,豆子似的往外倒。
“我不要第一名,篮球赛钢琴赛都不要”他语气带上了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会参加那场比赛,我爸没说,你别不理我,别不愿意坐我旁边。”
饭桌上的话被听了去,荆芥不好意思解释。
但什么钢琴赛?他大脑宕机了一会儿,跟不上汝鸣跳跃穿插的记忆。
正想继续套话,喉咙仿佛被塞了一团棉絮,又堵又痒,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他记起小升初的夏天发生了什么了。
小学结束的夏天,潮湿的空气压得人胸闷身重喘不过气来。
荆芥小时候一到换季浑身难受,为了参加国际少年儿童钢琴比赛的决赛,他已经很注意了,还是中了招。
预选赛期间顺风顺水,他希望给自己的出道赛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因此隐瞒了身体上的一点不适。
在去比赛之前,他求了汝雪好久,让对方允许汝鸣跟着一起去看他比赛。
并排坐在飞机上时,他一次次揉着有些堵的鼻子也要兴奋地和汝鸣聊要弹的曲目,直到两人困得不行,挨着脑袋睡了过去才消停。
比赛当天,他的状态不太好,发了低烧,不过他认为自己能坚持到比赛结束。
他坐在后台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打湿略微干燥的嘴唇,然后咬在杯沿上,眼睛到处转着,打量周围的人。
自信得要开屏了,他心想汝鸣不参加,第一名十拿九稳,考虑起颁奖时他一定要举起奖杯第一个给汝鸣看。
没嚣张多久,他一眼看到了被工作人员领进来的一个选手。
从杯子里升腾起的雾气中挪开眼,他看清那选手长相后,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不是汝鸣能是谁。
汝鸣没告诉他会参赛,还是免预赛直接参加决赛,难道对方觉得打他个措手不及很有意思吗?
荆芥忘了当时他是怎么上场的、表现如何、最后拿了第几,只记得他满心都是被骗被背叛的愤怒。
尤其是赛后采访时,汝鸣平静地蹙着眉说“不想要这个第一”,让他带着他强烈的自尊心单方面和对方绝交。
现在再想起这件事,首先不说汝鸣是不知情被塞进去的,以他的病着的状态,就算第一名不是汝鸣,也轮不到他。
而他当年想不通,把所有事都怪在对方头上。
晚风吹得人凉飕飕的,没人经过的路段更显空旷森冷。
站在黑暗处的荆芥被抱着,一点凉意也感受不到。
他有些难受地把下巴压在汝鸣肩膀上,第一次服软,“是你的就是你的,班里的人夸的是你可不是我,你高兴一点。”
“不要别人夸。”汝鸣吐词不清地低喃着,“你能不能,再对我说一次篮球赛后说的那句话。”
荆芥偏着脑袋想了想,拍了拍汝鸣的后背心,重复道:“你很努力,做得很好。”
声音随风飘散,温柔得如睡前故事里讲着美好结局的最后一句话。
汝鸣噌地抬起头,迷蒙轻飘地看了眼荆芥,胡乱摸索到对方的左手,用双手拉起对方的手往自己头顶放,猫似的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注意不到对方的错愕,他心满意足地倒回荆芥身上,缓缓闭上眼,呼吸变得绵长,身体放松,靠着对方沉沉地睡了过去。
荆芥搂住对方下滑的身体,眼前的景象仿佛停留在方才——汝鸣圆睁的眸子流光溢彩,嘴角弧度明显上扬,柔柔软软一抹笑,宛如春风拂过柳条。
他见过的,在幼儿园里汝鸣叠出第一只纸鹤时也是这样的表情,而他那时和对方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或许是风扬起的沙吹迷了眼,荆芥的眼睛鼻子不受控制地酸胀起来,情绪决堤的不只是汝鸣,还有他自己。
我们看起来像兄弟?
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和家里人相比不遑多让,荆芥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甚至开始慌乱,因为他的初衷确实是把对方当作家人,但他现在不确定了。
自觉卑鄙,他趁汝鸣醉着睡沉了,回以一个拥抱,窃窃耳语,“你能不能暂时不要喜欢别人。”
下车后,荆芥背着汝鸣往楼上走,进了门,他下意识地往客厅去,想先把人放沙发上再去换个鞋。
踏进客厅的一瞬,他追悔莫及往后退,虽然怕,但眼神有自己的想法,拼命往墙上飘。
目光停下时,他却惊讶地发现,上次来时一屋子的标本和模型全部消失不见,只剩半屋子的花花草草长得依旧茁壮。
向后瞥了眼睡得正香的人,荆芥长舒一口气,歪着脑袋贴了贴对方,把憋了一晚上的话悄悄说出口,“谢谢,还有,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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