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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心意


  夜晚将至,天边晕染了金黄橘红,在蓝色的天幕上像是锦缎一般。

  看着坐在屋里像是要坐个坑一样的两人,青栀探头看了两眼,又去灶房生火去了。

  自上午那人过来,青栀便发现,素来冷冰冰的老头看起来似乎温和了许多。

  只是,两人一直坐在屋里,坐了那么久的样子又让青栀有些怵。

  添火做饭,青栀把中午剩下的牛肉凉拌,浇了醋和葱末芫荽,又做了炖豆腐,炒白菜和蒸鱼。

  老头子胃口不好,吃不了味重的。

  此外,青栀做了粥,又热了馒头。

  两人之间的气氛,让青栀有些不敢在他们身边。

  于是,给两人上了菜和饭便自己去灶房吃了。

  坐在小板凳上,青栀看着眼前的白馍馍和剩下的一点菜,不禁有些悲伤。

  自从离了家后,自己何尝吃过这样的哭。

  笑了笑,青栀又感觉这样也挺好。

  好歹,生活无忧。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青栀有些想念应夭夭,有些想念小四和小五了。

  这次出来,原本是去淮安的。

  也不知,子忆在裴家好不好,嫡母亲不亲近,他的兄弟和姐妹……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老人看着面前哪怕是食人间烟火也清清淡淡的模样,问。

  “我?不知。”青年摇摇头。

  自行想了想,也却是茫然。

  他下来时倒是执意的,但是自己要去哪儿,青年没有想法。

  不过,大千世界,哪里都可以去,四海为家,无定。

  “若是可以,我出去走走。”

  看着面上生出皱纹的老人,青年心里有些异样的酸痛。

  不过,这种感觉去的很快,青年没有注意。

  “我会回来。”

  烛火微微,映出一年轻,一苍老的面容。

  老人面上带了笑,神态自然而温和。

  “你若是来,我请你吃酒。桃林里,酿了三壶桃花酿。一年来一次吧,恰好喝三年。”

  “三年?”

  青年说着,终是变了脸色。

  “只有三年?”

  “只有三年。”

  老人点头,倒是眯着眼睛笑得自在。

  “时间够久了,这,”老人四下看看,看着青年笑道,“我留地够久了,不想留了。”

  点点头,青年没再说什么,只是吃酒的速度显快。

  只是,再快,那脸上也始终没有显出红色来,依然是,白的似玉。

  青年当晚便想走,被老人留了留。

  “明日再走吧。”

  在青年站起身,欲往外走时,老人出声相留。

  “为何?”

  青年抬眉好奇。

  “带小姑娘一起走吧。”

  不等青年拒绝,老人又道,“总归你是一个人。”

  “一个人如何,我还有小白。”说着,便要让那白色小兔子出来。

  老人望着他,一双眼睛里温润含着光,有些浑浊,脸上也带了些沉淀。

  “好。”

  青年应了声,在老人满意发目光里出了屋子。

  站在檐下,青年看着满目星光璀璨,银月皎皎。

  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像是,曾经放了什么进去。现在,没有了。

  屋里,烛火灭了。

  老人端坐在窗下,闭着眼睛。

  也许,有时候,越是强求,想要的,便流失的越快。

  老人看着眼前的红黑几色斑块忽明忽暗,心下却是如枯木般腐朽苍老。

  回忆起那做影子的时候,没了感情,心中只有一个既定的信念。

  少时喜欢的姑娘,似乎也像那四季的流云舒卷,在无尽的时光里疲倦了心,白了头发,枯死在桃树下。

  像是,枯木里长出的画。

  腐朽,承载着悲哀的感情。

  老人不后悔,说到底,他对那姑娘并没有特别的放在心上。

  也许,是知道自己既有的使命。便锁了心,只露出一点点的光来。

  无情无恨的时候还好,有了感情,便有些承受不住了。

  油尽灯枯,心枯人死。

  老人深刻的岁月痕迹里,长长久久的,似乎落下了水痕,斑斑驳驳。

  老人不为自己难过,却有些为站在外面的孩子难过,为以后一代又一代这样的孩子难过。

  既定的命运,像是岁月里滚滚不息的流水,不会停止,只会往前奔流。

  老人小的时候,在那人面前问过一句话。

  “除此,没有其他可能吗?”

  那人站在姻缘树下看他,一双眼睛里写着时光。

  那人摇摇头,没说,只是弯了腰问小小的他。

  “你后悔来吗?”

  “不后悔。”

  许久,那人似乎终于被他的目光打动,抑或是其他原因。

  他看看他,给他指了路。

  那是姻缘司的藏书阁。

  “小墨,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他去了,他在他身后看他。

  在做影子的时候,无事时,他便待在藏书阁里,遍读藏书。

  书是读不完的,但是他没有停止。

  他还记得,他看着他时,那双眼睛里像是藏了期望。

  老人坐在窗下,摩挲着自己的手。

  他似乎找到了,又似乎没有找到。

  只是,老人在窗下站起身来,轻启窗扉,往外面看去。

  心里藏了事情的青栀晚上睡不着,就推开门往外走,想要去花地里转转。

  听说,蔷薇花助眠。

  尤其是野蔷薇。

  出了门,反身把门关上,青栀手臂轻轻挥了挥,舒展了一下手臂。

  没走出两步,却是看到中庭台阶上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日里穿的单薄衣衫,就那么背着手站在那里,望着天,保持着姿势。

  青栀很怀疑,这人什么都没看,只是摆着个姿势罢了。

  左右无事,又到了跟前,青栀招呼了一声。

  “喂。”

  那人不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天。

  青栀虽然觉得这身影极美,但是也淡漠,像是夜色里的一尊雕像,显得美而可怖。

  何况,青栀没有忘记,白日里的那只白色小兔子。

  寻常兔子,可不会说话。寻常兔子,也不会那么凶。

  青栀觉得,那就是一邪兔子。

  虽是这么想,却也是极其害怕的。

  于是,青栀踮起脚尖,趁人不备准备开溜了。

  “何事?”

  踮起的脚尖还未挪出一步,那人忽然转头,一双眼睛,竟然比那曜曜寒星还要寒凉明亮。

  霎时,青栀像是被惊到了。反应过来,却是有些气恼。

  想自己活了这十几年,还真不曾怕过什么。

  “何事?”男人见她不答,又问了一遍。

  不见催促,只是疑问。

  一时,青栀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些。

  “你站在这里,是看星星吗?”

  说完,青栀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映在星空下的眼睛闪烁了两下,有些坚持。

  “没有。”

  青年摇摇头,眉头却是蹙了蹙。

  青栀此时觉得气氛正好,不禁胆大了些,“那你在看什么?”

  “看,月宫。”

  青年犹豫了一下,脑子像是被什么钝击了一下,眼睛忽然亮了。

  脑海里,随之出现一副画面。

  春风煦暖,落花成阵。

  片片飞落的桃花花瓣里,面颊粉嫩的小姑娘身着绿色罗裙,笑得娇妍地看着自己跟前的小男孩。

  虽然没有这些记忆,但青年确定那就是自己。

  “你在做什么?”小男孩问。

  “看书。”

  小女孩捧着书坐在石凳上,一双眼睛大而亮,像是盛了一汪清水。

  “看什么?”

  画面里的自己好像有些傻,问着笨拙的问题。

  青年想,若是自己现在,一定会要求换小姑娘一起看。

  但是画面里他没有,小姑娘对他也很友好。

  不禁回答了他的问题,还和他说着上面的故事。

  “你知道嫦娥吗?”小女孩问。

  “知道。”他点头。

  “你喜欢她吗?”小女孩又问。

  “不喜欢。”他摇头。

  “可是,我觉得她可怜,寂寞。”小女孩悲伤地阖上书。

  “那,她就可怜。”

  “她住在月宫里,满月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她了。”小女孩忽然又高兴起来。

  “我们要怎么做?”他听到自己问。

  “就看着月亮,就算是陪伴她了吧?”

  “嗯。”

  看着满月,就是陪伴她了。

  他还记得,所以,她在哪儿呢?

  “看月亮?”青栀有些奇怪地嘟囔两句,却发现青年眼中忽然现出了欢喜,又有悲伤在里面。

  心里忽然也觉得难受起来,青栀伸手抚了抚胸口,看着青年,默然不语。

  青年的脑海里,一道声音忽然气呼呼地脆生生响起来。

  “你不要再笑了。”

  “为什么?小白。”

  “因为你会很难过。”

  “我不难过。”青年和小白说,声音淡淡的,却又夹杂着笑意。

  微凉的风携着花香,在小院子里飘荡氤氲,丝丝缕缕的琴声响起来,带着些空澈和悲意。

  “什么声音?”青栀支了支耳朵,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是琴鸟。”

  青年唇角含了丝笑意。

  与小白的争执无果,青年心情越来越好起来。

  但是,又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好。

  “看看吗?”

  忽然的,青年看身旁的青栀顺眼了一些。

  “可以吗?它会飞吧?”

  虽然这么说,青栀还是随着青年推开了篱笆木门,走了出去。

  皎白的月光在一片片的花上缀着如星子般的光,像是水一般。

  花瓣盛了水,又仿佛不堪忍受,半卷了花瓣。

  有露水,青栀感觉自己的裙摆被露水沾湿,却不忍停下步子。

  那声音太美了,像是真的有人在弹奏,如玉石相击,如空山鸟语,如泉在石上流。

  青栀觉得这声音绝好,又觉得不能多听。

  美而冷,如方才月下的青年一样。

  “我们要捉住它吗?”青栀一路走,问青年。

  青年步子很大,却走得慢。

  让青栀不禁怀疑,这样的速度走到那里,琴鸟该是要不见了。

  “嗯,我要用它,来送人。”

  青年声音里带着欢喜,像是深夜寻佳人的风流客。

  但是,这风流客,又有些太笨拙了。眼睛里,除了无暇,便是无邪。

  小白冷冷嗤笑,“你找不到她的,别做梦了。”

  “怎么会?我记得她。”青年反驳。

  “但是你不记得她是谁。”小白闭着眼睛大声。

  青年沉默了,半晌无语,步子却不见减慢。

  “我会记得她的。”

  一字一句,像是带着千金的力量,让人信服,又让人心中忽恍然一击。

  白色小兔子在他的脑子里忽然“咔嚓咔嚓”地吃起了胡萝卜,一声一声的,半刻不停的。

  青年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脑子里的声响像是故意与他为难,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终于不耐烦,小兔子不见他回应,失去了耐心。

  “她不认你。”

  一句话,简短的,却像是把青年身体里的热度都给带走,只留下一具冰凉的躯体。

  “没关系。”

  青年唇紧抿着,在月色里,显得冷漠无情许多。

  青栀却也不怕,偶尔抬眼看到,也只是心下更佩服他。

  琴鸟,情鸟,定情之鸟。

  尽管与青年才见过两次面,但是青栀却不觉得青年会坏。

  痴情之人,痴而诚。

  有乐府民歌,“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痴情之人,可感天动地。

  所以,青栀自然地付予了所以信任。

  只是让青栀没有想到的是,青年喜欢的人,自己曾与她距离那么近。

  “我可以捉一只吗?”

  青栀走着累了,有些气喘吁吁地问。

  她想把琴鸟送给裴念,代表自己的真心。

  她喜欢裴念,从小到现在,青栀想,若是没有裴念的支持,自己也许会有另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虽然青栀在裴念面前经常是强势的,但是青栀内心,在裴念面前,还是有些自卑的。

  裴念出身好,才学好,甚至未来有可能登上那三甲之一。

  青栀有时候会搞不清楚,裴念喜欢的是真正的自己,还是那个悉心照顾他的自己。

  青栀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裴念的另一个母亲,为他费心挂念。

  当然,其中有个很大得不同,便是她很年轻。

  一个年轻的亲人。

  青栀也会分辨不清,裴念与自己的,究竟是亲情,还是爱情?

  但是,青栀又想,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够了。

  她会用这稀有的琴鸟,来表现自己的心意,在裴念面前。

  “快到了吗?”青栀问。

  那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

  就像是,在耳边,一声声,一下下。

  又像是,在人的脑海里添了甜美的藤,让人回忆起许多美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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