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16章谁来教养（5）

酉正之时，毛氏来内院，把五个孩子都带过去正堂。去正堂的路上，成衍、成德互相比着各自的狗尾巴草胡闹，如艾跟在云妈妈身边，询问她更深层次的编撰技法。只有如芯，不悦的看着走在最前头的毛氏和如蔚，心里老大不高兴。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祖母要牵一个庶出孩子的手。就因为如蔚年纪小吗？可是以前听如艾说，她小的时候祖母也没牵过她呀。

        孩子们进屋时，苏桂正在给苏道安讲关外趣事，正堂内叔侄两一片欢笑声，气氛份外融洽。

        正堂中央的空地上，炉鼎被暂时搬到一侧，大芍药花样的褐红梨木桌占据了大半空间。八张镂空红梨木圆墩围在四周，外加五张加高了的孩童秀墩。桂氏和小毛氏在张罗着布菜。毛氏牵着如蔚进正堂时，桂氏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站在桂氏身边帮忙的婆子看她手里的碟子就要倾斜掉地，连忙提醒她。小毛氏微微抬眼看了看桂氏，什么也没说。

        苏道安看如蔚来了，便招呼小家伙到他跟前去，让她背两首诗来听听。如蔚顺口就背了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和李白的《月下独酌》。口齿清晰、稚声朗朗，把苏道安给惊喜得连夸如蔚几通，赏了她好几个小玩意儿。

        苏赞满怀感动的看着如蔚，心里不禁感慨，若她出自嫡妻腹中，该是多好。

        就是向来最固守嫡庶亲疏的苏赏，也被小姑娘的灵气劲儿给震惊到，心想，毕竟是苏桂教出来的，确实不同一般庶女。

        对比一直敛裙坐在一旁安静听大人说话的庶长女如艾，苏赏一方面满意庶女的守礼，一方面却又觉得这孩子不够机灵显得有些木讷愚笨。如今如艾已经十岁。再过两年就到了可以议亲的年龄。记忆中，他的这个庶女一直是这样安静乖巧，不吵不闹，省心有余却机灵不足。在这正堂上，莫说如如蔚般口齿伶俐，就是比弟妹，也都显得过于拘谨安静。就更别说苏桂那个品貌皆是人中龙凤的长子。

        仔细瞧了瞧秀气的长女大半响，苏赏突然道：“艾儿，你要好好和妹妹学学，看她小小年纪，诗词规矩学得多好。过个三两年，你就要许人家了。为父可不希望日后亲家说咱苏家的女儿没规矩，没见识。”

        如艾从后座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敛裙向父亲福了福身，顺从地点头道：“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定向妹妹好好学习，以期进步。”

        苏赞闻之一笑，凑趣道：“瞧兄长说得。依弟弟看，如艾懂事知礼，行事规矩，日后嫁人，定能助得夫家福厚绵长。”

        苏赏已有所指道：“能不能福厚绵长不敢擅下定论。倒是这规矩，是得守的。再怎样都是姓苏的，嫁出去了都是代表咱苏家人，总不能如那些个肆意妄为、忤逆尊长之辈般，闹出休夫的丑事吧？”言下之意指谁，再清楚不过。虽然苏梅之事对于常年任京官的苏赏而言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但说到底都是苏家丑事，还是他们这一支走仕途的苏家子弟出的丑事，怎能不让苏赏念念不忘？气死亲生母亲、妒忌偏房小妾这样的事，除了她苏梅，没人敢做。他苏赏素来正身有道，他可没有这样的姐姐。

        苏桂闻之脸色一变，就要说话。

        苏道安却突然插进来打断道：“行了，大团圆日子，说那些个晦气的做什么。如艾眼看就要及笄了，这婚事，大媳妇可得给上上心。有什么好人家多走动走动，瞧瞧人家公子哥儿的品性如何。可别给看漏了。苏家自当不得出那些个肆意妄为的人，但前提是，长辈们相人不得看走眼，否则日后出了什么岔子，身为长辈也难辞其咎。”

        小毛氏愣愣的看着苏道安，半响方恭顺的应承下。

        苏赏、苏赞兄弟两震惊的看着父亲苏道安，好一会儿没说话。

        有多少年没从父亲嘴里听到他老人家谈论苏梅的婚事了。要知道，当年林家的婚事，是苏道安亲自谈下来的。以往苏道安一直觉得是苏梅任性妄为，不仅没留住孩子，还闹出休夫丑事，害得苏家名誉扫地。曾几何时，提起苏梅，苏道安都是厌弃、失望和责怪的态度。但不知何时起，苏道安竟也开始维护起苏梅。这些话听着是在说如艾将来及笄后的亲事，实际上却是苏道安自己在反思林家的婚事。

        毛氏仿佛对苏道安这些话习以为常。她长叹一声，道：“老爷说得极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在择婿娶媳时就没有把好关，日后苦了孩子，做父母的也是有责任的。所以啊，婉茵，你公爹今日说的，可要放在心上。待如艾许亲时，好好把把关。我这两年也给如艾物色物色，看看这京里哪家公子能跟如艾匹配。这姻缘事，讲究门当户对，咱苏家的闺女，自是得嫁好人家的。”

        小毛氏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承诺道：“母亲说的是。您和父亲且放心，如艾的婚事媳妇一直记着，一定会为如艾选一户好人家。”

        苏道安的话对苏桂来说是种安抚。苏赏瞧不上苏梅这个姐姐，苏桂是知道的。以往除了苏赞，几乎没人会为苏梅说话。而今苏道安能够转变对苏梅的态度，不管是因时间而化开心结还是查清真相觉得对苏梅有所亏欠，在苏桂看来都是好事。她已经故意引导苏质就苏梅回归族谱的事情向苏道安询问意见。苏道安能在苏梅休夫的事情上松口，那苏梅所希冀的事情便有希望达成。

        思及此，苏桂微微变了脸色，恢复以往长袖善舞的模样，接着小毛氏的话道：“赏弟妹向来是个宅心仁厚的，这么多年，无论哪个孩子，她都一视同仁，不管去到哪儿，四个娃儿都齐齐整整的带在身边。五叔五婶就尽管放心吧，弟妹日后肯定会为如艾寻一门好亲事的。”

        苏道安满意的点点头。家和，才能万事兴。想要苏家枝繁叶茂，就得以“和”传家。

        几个孙子孙女的嬉闹声从一旁传来。苏道安话头一转忽的看向苏赞，不意道：“赞儿，如蔚的教养人可选好了？明日大宴后，蔚儿就该跟你回雍州了。可想好是二媳妇来抚养还是其他姨娘来抚养？你母亲说，你府上的两个姨娘，才学上并不出众。若是要让她们来教养，可得给蔚儿请个好先生才是。”

        突然被父亲点了名，惊得苏赞连忙站起身，对着父亲作了一揖，道：“父亲说的极是。蔚儿之事是儿子疏忽了。待明日大宴后，儿子一定马上处理好此事，不让父亲、母亲挂心。”

        “那就好。”苏道安轻点着头，转头看了看和成衍、成德玩狗尾巴草玩得乐呵的如蔚，忽唤如蔚的名字。

        如蔚还不知道这位和蔼的老人家要叫她干嘛，踩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从扶手椅后绕过去，站定在苏道安跟前，眼神定定的看着苏道安，等着下文。

        桂氏顿时停下手里的活儿，盯着大堂正中央的爷孙两，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苏道安冲如蔚微笑道：“蔚儿，告诉祖父，是喜欢母亲照顾呢还是喜欢姨娘照顾？以后是想和母亲一块儿睡呢，还是跟姨娘一块儿睡？”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

        苏赞身子瞬间就冷了大半。连苏桂跟正春，都紧张起来。

        如蔚半张着嘴，不解的问道：“为什么？蔚儿的娘亲在很远的地方，要好多好多年才能回来。蔚儿有姑姑，姑姑会照顾蔚儿，会和蔚儿一起睡。蔚儿不要其他人照顾，也不要和其他人睡。”

        苏道安怜爱的抚着如蔚的小脑袋瓜，道：“蔚儿说得对。但是，姑姑不是母亲呀。蔚儿在雍州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兄弟姐妹，以后是肯定要回父亲母亲身边，跟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一起生活的。”

        如蔚还没听完苏道安的话，就转身跑回苏桂身边，一把抱住苏桂的大腿，泪眼婆娑道：“姑姑不要丢下蔚儿。蔚儿不要跟其他人一起睡。蔚儿要跟姑姑待在一块儿。”

        小丫头的聪慧，别人或许不知道，苏桂是清楚的。苏道安的话过于直白。换作另一个同样年龄的孩子，也许不会有这样的领悟力，但如蔚显然知道跟“父亲母亲”生活意味着什么。看着眼泪潸然的小如蔚，苏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这丫头不要这么聪明。

        圆滚滚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嗷嗷大哭。

        苏桂连忙弯下身，把如蔚抱进怀里，歉意的冲苏道安夫妇道：“五叔五婶，都是侄女没用。这些天来一直忙着上京之事，都还来不及和蔚儿说回雍州之事。乖，蔚儿，不哭了。姑姑在这儿……五叔、五婶，我先抱她去哄一会儿。”

        毛氏满脸怜爱道：“去吧，好好哄一下。就是现在不说这事儿，待明日后也得说。再舍不得，终得分离的不是？”话虽然说得软绵绵，但甚是有力，也再清楚不过，既是在跟苏桂表明立场，也是传递给苏赞夫妇信息，如蔚终归是要回到他们身边生活的。

        “侄女明白。”苏桂自是明白毛氏话里的意思，福了福身，扭头就抱着如蔚退了出去。

        正春看苏道安的架势，似乎有话要说，思及自己在这里可能讲话不方便，便也寻了个理由溜出去。

        成衍听着外头如蔚的哭声，忽然道：“如蔚妹妹不跟桂姑姑一起住，可以跟我住一起呀。我有个狮子犬，可以逗她玩。”

        小毛氏立刻瞪了儿子一眼，道：“衍儿，你给我闭嘴。如蔚是你二叔的亲闺女，自然是要跟你二叔回雍州去。大人讲话，你一个小孩子插什么嘴。再乱说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母亲在说狠话了，成衍也只能乖乖低下头，装作刚刚啥也没说。

        苏道安半响没说话，待外头没了如蔚哭声后却神来一句：“二媳妇对这事儿怎么看？”

        桂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终于来了。

        公爹问话，身为媳妇不能不回应，否则就是有失礼数。于是，她勉强挂上笑容，正色道：“蔚儿这些年全靠姐姐照顾。我跟夫婿都十分感激姐姐。这次蔚儿因为生病回了关内。媳妇就想，定要给蔚儿寻个适合的教养人才是……。”

        苏道安摆手打断她的话道：“自家人，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说了。蔚儿的教养，你是觉得该你自己来呢，还是让两个姨娘来？”

        桂氏一下子被问住了。清楚此事的人都知道，她只想把如蔚交给刘氏抚养。昨夜苏桂已经见过苏道安了，苏桂是否有在苏道安面前说什么她不敢保证。但苏道安此时的问话，显然是个陷阱，也是个考验。她回答得好，日后安排如蔚就好办得多，回答得不好，引起公爹的反感，那公爹势必会插手此事，搞不好影响公爹跟夫婿的关系，就得不偿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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