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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11章初至毓京(1)


(一)

        位于毓京东安五街的“乐圆别院”,原乃仁宗朝一大官的私人别院。数年前,疼惜妻子的白勇见苏桂常往毓京跑生意,遂花重金购得该二进院子,作为苏桂在京的临时落脚点,并各取夫妻两幼时小名中一字将别院更名为“乐圆”。

        白正春九月初四时已先于母亲苏桂抵达毓京。同时送达的还有苏桂为诸位叔伯子侄准备的数车赠礼。“乐圆别院”经过简单打扫后,空出了两间西厢房作为临时库房,存放白正春从阿木伊带来的赠礼。苏桂进京后,二十车礼物一齐被抬进了别院的中央大院,霎时间堵得大院水泄不通。经验老道的周妈妈主动扛起管家职责,将苏桂带去雍州苏府的20人并苏梅从“遗世山庄”带来的随柳、紫陌、嬛嬛、妙云共24人分为四组,以丝绸、古玩、关外特产、食补珍馐为分类进行入库整理。苏赞临时派遣保护苏桂上京的10个护院并白正春从阿木伊带来的16个白府家丁则负担起抬箱搬运的工作。由于礼物众多,别院内左右两边十间厢房都被辟为临时库房。部分塞不进库房的箱匣,只能暂时堆放在院子的一边。

        响午时分,庭院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清点工作,周妈妈的大嗓门此起彼伏,抬箱声、叫喊声交杂在一起,好不热闹。正北面主屋明间内,因苏梅意外受伤引发的紧张感灼灼欲显,盈满了整间屋子。

        行动利索的李管事在苏桂一行人抵达别院时就把“济世堂”的唐大夫给请来了。

        唐大夫出身宫廷御医,年轻时任职太医院,历经高祖武皇帝和太宗文皇帝两朝。致仕后,唐大夫回归民间开起医馆,成为达官贵人常聘的行医。因医馆病人多,唐大夫每日出诊行医的时间和次数都有严格限制。若是平常去请,当没那么容易把人请来。但李管事是以苏桂之名拜帖相邀,本以为要耗费些时间财帛,没想到唐大夫一口应下,即刻就动身跟随李管事来别院为苏梅看病。

        里屋罗汉床上,苏梅背靠一素白棉花枕倚在一边,受伤的右手被置于四曲脚褐色炕案上。唐大夫吩咐近侍医童将苏梅此前包扎好的绷带拆开,洗净原来敷的烫伤膏药,重新检查一遍后,命医童用自制药水把伤口清洗数遍,尔后又给苏梅上了特制的烫伤药。苏梅看着晶莹透明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瞬间就抚平了烫伤带来的灼热,不由得十分惊讶。她向来对这个时代的医术没有信心。本以为又来个大夫折腾,非得疼出几滴汗不可,没想到这位唐大夫的药膏如此有效,薄薄的一层抹上,竟然生出一股清凉感,让她不禁对唐大夫的医术刮目相看。前有行动力惊人、医术了得的林大夫,后有特制药的唐大夫,这几日经历的,确实打破了苏梅以往对齐朝医术的固有印象。

        如蔚由云妈妈领着乖巧的坐在一边绣墩上。看着苏梅触目惊心的伤口,小丫头很是内疚,不住跟唐大夫和医童重复着“爷爷/哥哥要轻点,梅姑姑会痛”。那一脸担忧的小模样,惹得几个大人哭笑不得。

        包扎结束后,苏桂让心竹把随柳叫进来,由唐大夫亲自交代随柳这几天的换药事宜。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晌午已过,大家都饿了。白正春唤来近身小厮白然,吩咐他就近去酒楼买桌酒席回来。哪知李管事闻声而出,告知道苏赞已命人送了午膳来,正摆在左次间等诸人移步。白正春挑挑眉,望向母亲。苏桂状似满意的点点头,和气的请唐大夫跟他们一同用午膳。唐大夫盛情难却,只得同意了。

        (二)

        主屋左次间内,映着牡丹花开祥纹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十六道菜肴,五套精致的银制碗筷被整齐的摆在圆桌边。其中一套是如蔚专用的幼童碗筷。苏桂逡巡了一圈菜肴,深感满意,巧笑言兮的表扬了李管事办事能力一流。

        心竹和云妈妈简单的把菜热了热,便由苏桂上座开了席。

        原本云妈妈把小如蔚安排坐到靠西面位置,空间大,方便照顾小家伙的吃食。谁知小丫头见苏梅右手包扎着绷带用筷夹菜不是很方便,竟嚷着要给苏梅夹菜,愣是让云妈妈把她挪到苏梅和苏桂之间。跟着豪气大开,稚声灼灼的指挥着云妈妈给苏梅夹菜,从自个儿跟前的脆皮鸭一圈轮过去到唐大夫跟前的蟹粉狮子头,直把苏梅的碗碟堆成座小山。

        苏梅左手拿着汤勺,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堆饭菜无从下手。

        如蔚看苏梅半天不下筷子,瞧着这座“食物山”过满,竟然缩起小脚丫站到圆墩上,把自己的小碗给苏梅推过去,指着碗里的糖醋里脊热情道:“梅姑姑,这个好吃,先吃蔚儿碗里的这个。”

        苏桂噗嗤一下笑出声,无奈道:“哎哟行了,我的小祖宗,你就放过你梅姑姑,让她好好吃顿饭不成吗?”

        如蔚愣愣的看了看苏桂,扁着嘴对云妈妈道:“妈妈还是去厨房拿个剪子来,给梅姑姑剪开了,才好吃。”小丫头显然没明白症结在哪里。

        云妈妈忙把小丫头按坐回圆墩上,耐心劝哄道:“好好好,我去拿剪子。姑娘赶紧吃饭,吃完就该午休了。”

        如蔚倾过身子,一把抱住苏梅的左手撒娇道:“蔚儿不午休。蔚儿要陪着梅姑姑说话解闷,这样梅姑姑才能好得快。”

        苏梅淡淡一笑,道:“不怕姑姑让你背诗读书吗?”

        如蔚把头搁到苏梅手臂上,讨好的笑道:“不怕不怕。只要梅姑姑能好起来,蔚儿背再多的诗,读再多的书都心甘情愿。”刚刚唐爷爷说了,梅姑姑要保持心情畅快,伤口才能好得快。每回她背完诗、读完书,梅姑姑都是眉开眼笑的。她如果能日日给梅姑姑背诗读书,那姑姑肯定心情舒畅,伤口就好得快。

        苏梅轻笑着点点头,柔声道:“蔚儿要记得,承诺是不可轻许的。一旦许了,就要做到。你说的这话,这里的每一个人可都听到了。你可不许耍赖。”

        如蔚立刻点头如捣蒜,朗声叫着决不食言,还跟苏梅拉钩了三下以示决心。

        坐在苏桂另一侧的唐大夫瞧着半点大的小丫头说话一派伶俐可爱,觉得甚是有趣,不禁赞扬道:“白夫人这闺女教得可真好。”

        苏桂转头看了看正巴着苏梅说话的如蔚,无奈叹了口气,道:“要有这福气就好了。”看唐大夫似乎没明白过来,便补了一句:“这丫头是我堂弟的闺女,刚满三岁。出生时因为一些变故,一直由我带着。最近刚送回来。”

        “那真是可惜了。”

        唐大夫与苏桂相识多年,知道她和夫婿一直想有个乖巧的女儿承欢膝下,难得看到她身边带着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就以为苏桂得偿所愿了。谁知也只是短暂教养而已。

        忘年之交多年后再见,苏桂和唐大夫都十分高兴。一顿午膳用下来,菜没动几口,酒倒是满了无数杯。说起往事,唐大夫精神奕奕的抖了抖胡子,几度手舞足蹈。

        遥想当年,唐大夫致仕后花了两个月时间游历大江南北,行至关外阿木伊城时,恰逢阿木伊三大姓氏之首的白氏家族嫡长子娶媳妇办三天流水席。唐大夫一时好奇就去凑热闹观礼,婚仪结束后自然而然被白家人邀请去吃流水席。去往流水席的路上,唐大夫偶遇一青年突发急病倒地在卧,便出手救人,后来才知道这个青年是白老爷的幼子,新郎官的弟弟。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唐大夫与苏桂的样貌都没有大变,除了平添几缕白发和皱纹,唐大夫依然身体康健,苏桂依旧富贵无双。

        三年战乱,关内关外断了联系。唐大夫一直到很久以后才从他人口中知道苏桂的夫婿意外身故。看如今苏桂容光满面、笑容熠熠,说到白勇时也多调侃夫婿没有福气,见不到她如今纵横商海的威风凛凛,想是已走出丈夫去世的伤痛。

        白正春静静的坐在一边相陪,时不时配合着搭句话,看到母亲或是唐大夫饮酒急了,便开口劝了劝酒。外人皆道苏桂有一颗宽大的心,凡事大而化小,小而化无。可白正春知道,只有父亲去世这一件事,母亲从来都无法真正的释怀。夜深人静时,白正春常能看到母亲独自一人坐在祠堂的蒲团上,对着父亲的牌位囔囔自语。年幼时白正春时不时能看到父亲母亲为了一桩生意吵得面红耳赤,当脾气平息后父亲总让厨房弄来母亲爱吃的点心,自己捧着去和母亲讲和。后来,母亲的生意头脑和手腕逐渐得到同行的认可。父亲自知论做生意自己比不得母亲,于是在众人的诧异中从前头退下来,甘居背后当二把手全力辅助母亲。待到他能去学堂时,祖父将白家产业一分为五,最大的一份给了嫡长子和嫡长媳,母亲也在父亲的支持下全面掌管起父亲的产业来。数年后,祖父从白氏族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族人经过表决,推举了母亲为新一任族长。母亲由此成为了白氏一族百年来首位外姓女族长。如今,母亲所得到的种种荣耀和财富,皆是一个女子兢兢业业、十几年不遗余力打下来的。可惜父亲早亡,无法兑现当初誓言要跟母亲挽手到老的承诺。母亲纵然想念,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扬笑视之。

        寒暄间,心竹给桌上换了第三壶酒。

        白正春见之,忙不迭劝阻道:“母亲,您下午还要去看望祖父跟几位舅舅,还是少喝些为妙。”

        唐大夫这才想起苏桂此次进京是为了娘家事宜,便按住空酒杯挥手阻止心竹倒酒,正色道:“大公子说得有礼。白夫人还是少喝些为妙。待夫人处理完上京事宜,若有空闲,老朽再陪您喝个痛快。”

        苏桂想想也是,若一身浓重的酒气去见父亲,怕也不合适,于是便让心竹把酒杯酒壶全撤走。

        (三)

        午膳后,唐大夫告了辞。苏梅、如蔚被分别安排进右梢间和右尽间休息。心竹怕苏桂身上酒气不祛,便让人烧了热水提进右次间。苏桂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小憩一番后准备去找周妈妈和李管事安排下午赠礼事宜。谁知刚踏出次间,就看到儿子高大背影立在庭院中央,身边已放了几箱整理好的赠礼。李管事抱着记录册正弯身核对。几步开外,周妈妈按照白正春的要求指挥着白府家丁从东西厢房内起出相应的东西。

        看着不远处的忙碌场景,苏桂突然有些感动。

        心竹从屋里拿着披风出来,看苏桂站在原地不动,便走上前来,也顺着苏桂角度探头看,半响没瞧出什么来。正想问苏桂在看什么,却惊讶发现苏桂掉眼泪了。

        苏桂心潮澎湃间,被心竹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神色,连忙抹去眼角的湿润,囔囔自语道:“大春,真是长大了。现在做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

        心竹闻之一笑,骄傲道:“那是自然的。大少爷是我们白家的长子嫡孙,从小跟着夫人耳濡目染,必然差不了。以前,老爷就说……。”突然间提到白勇,心竹连忙刹住口,恍然大悟夫人是看到成人的大少爷想起去世的老爷。“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您也别太伤心了。老爷肯定不希望你就这么难过一辈子。”

        苏桂深深叹了口气,道:“说不伤心,那是假的。我16岁就嫁给他。吵吵闹闹的过了十几年。如今,枕边空空,吃饭时、喝酒时、算账时,我总会想起他。想他被我气得摔门而去,想他求和时一脸别扭样,想他训我时的无可奈何。当初择亲,阿爹说关外人野蛮,配不得我。主事的陈姨娘说白府富庶,又是嫡长子,嫁过去起码能保得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原本以为只能嫁个五大三粗的,没想到是个真实诚的。说起来,老天爷对我还是不错的。”

        想起往昔老爷夫人的恩爱,心竹也是无限唏嘘。记得以前老爷在世时常说,等大少爷及冠成家,他和夫人就能退下来好好歇歇了。言犹在耳,斯人却已逝。老爷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大少爷成人成家,独当一面。

        白正春听到背后有声响传来,回头一看是苏桂,忙踱步而来,道:“母亲,送给外祖、姨母跟几位舅舅的赠礼都已准备就绪。等您过目完,就可以盖箱上车。”

        苏桂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欣慰道:“你办事,为娘放心。让李管事盖箱上车吧,准备好车马,我们也是时候去见见你外公和舅舅了。”

        白正春微微倾身,抱拳行了个礼,恭敬道:“六舅舅已经让人架好车马在外头候着了。就等母亲出发。”

        苏桂挑挑眉,轻笑道:“我还当六弟一点都不紧张呢。”

        白正春抿唇一笑,没有接话。

        “心竹,大春,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已是许久没有一家人团聚了。本该高高兴兴,团团圆圆,但苏桂想起今日早间几个弟弟的一系列做派,不禁扯开嘴角轻蔑一笑。

        白正春吩咐李管事闭箱装车,又亲点了数名下人相随。

        午后的“乐圆别院”刚安静了一会,又开始热闹起来。

        苏桂目送下人把数箱赠礼抬出门,隔着老远就听到大门处传来的恭维儿子的声音。苏桂忽的想起了什么,忙叫住心竹,道:“心竹,去让云妈妈把蔚儿叫起床,梳洗一下,一会儿跟我一块儿出门。跟周妈妈说,今晚我和蔚儿都不会早回来,让她支会阿梅一声。若是有人上门来找,阿梅不想见的,就称病推掉即可。”

        心竹把嘴张成o型,秀气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半响没反应过来。

        苏桂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轻斥道:“别愣着呀,赶紧去。”

        心竹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摸着脑袋往右尽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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