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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2章苏香看病(1)


(一)

        雍州苏府的男主人,是雍州知州苏赞,出身宣城苏氏。坐落于雍州中轴线上、比邻“碧霞湖”的苏府,拥有内外双居四进院子。自苏赞一家入住后,各院依需取名,其中,外院以“赞”字命名,内院以“苏”字命名。马管家所说的“苏香院”,是苏府内宅西主院的一栋独立客院,一般是拨给辈分较高或有身份、有社会地位的女客临时居住的。

        七天前,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在一片团圆中,苏府大门被叩开。连续高烧七日的二姑娘如蔚被堂姑姑苏桂送回府上。多日来,雍州名医流水般进入“苏香院”,却都摇头离开。夫人桂氏无奈之余,只得把寻医目标投向雍州以外。

        据闻明州有位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桂氏特意遣了府里最得力的管家以最快速度将人从明州请来。马管家也确实会办事,不过两日,就将林大夫从明州接到雍州来了。

        “苏香院”明间里屋内,绣着大红牡丹的单纱罗帐悬挂在雕花漆乌架子床上。一个瘦弱的女娃娃穿着乳白色真丝里衣,被包裹在锦被中。惨白的小脸、毫无血色的唇瓣,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裸露在外的小手,瘦得不成样子。微微一触碰,那温度,高得有些烫手。

        林大夫皱着眉头,一脸肃穆。搭把在女娃娃脉门上的手,布满青筋,久久没有放开。

        床边,鲤鱼戏水纹白瓷绣墩上坐着个腰粗股圆的中年妇人,三十来岁,身段丰韵,一袭绣金丝银红蜀锦凤尾裙衬得她富贵非凡。妇人的右手大拇指上,有只成色青翠的玉扳指。袖子开外,四只赤金手镯金光熠熠,随着她关节活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雪白无瑕的天蚕丝手绢,被妇人死死拽在指缝间,却也不见任何褶皱,足见天蚕丝的纯度。然而,这身富贵无双的打扮并非最引人注目的。妇人满脸倦意的精致妆容下,溢满担忧的眼睛,真切平实,令人动容。

        林大夫看得出来她很想发问,但又怕打扰了诊脉就一直强忍着不开口。手上的绢子在许久不间断拉扯中,终被扯出丝儿来。站在一旁服侍的婆子,经过半个时辰沉默后,忍不住问起情况来。

        中年妇人忙按住问话的婆子,轻声道:“先别说话,别打扰了林大夫诊脉。”

        绵长的诊脉结束后,林大夫仔仔细细地把女娃娃的眼白、耳朵、脖颈、手掌、脚掌都摸看一遍,捋着胡子一通闭眼后,又点着头把小女孩的手脚藏回被子里去。

        梨花木朱褐小圆桌前,林大夫下笔如有神,刷刷刷的写了数页笺子递给随侍的丫鬟,逐一吩咐道:“这一单的药,马上抓来,四碗水熬成一碗,即时服侍姑娘喝下。记得,一定要喝完一整碗,吐出多少,就要喝进去多少,一分都不可少。这一单的药,十碗水猛火煮沸,文火炖煮一个时辰,另再烧一桶热烫的洗澡水提过来,入夜后需备齐在这屋。这一单的药,六碗水熬至糊状,将药渣混糖浆搓成丸状,明日一早送过来。这一单的药,先留着,等姑娘退了烧清醒了,一日早晚两服作调理之用。可记住了?”

        丫鬟用力点点头,接过单子,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林大夫逡巡了屋里的丫鬟们一圈,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指了指其中两个胖丫头,道:“你两,出来。”

        两个胖丫头慢慢走到林大夫跟前,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不明所以。

        林大夫朗声吩咐道:“脱了鞋袜,上床去,坐到你们姑娘身边去。”

        两个胖丫头显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望向中年妇人。未得主子允许擅自上小姐的床榻,是大过。但自家主子的点头示意给了她们“通关令牌”。两个胖丫头收到指示后才敢抬起胖胳膊脱去鞋袜爬上床,一左一右坐到小女孩的身边。

        “从现在开始,到今夜戌时,你两要不停歇的为姑娘搓身体。手上、脚上、身上,一人一边,所有的关节、皮肤都要搓起来,使劲儿搓,用力搓,搓红了不要紧。姑娘若□□了,你们也别怕,继续搓。”

        两个胖丫头一听,脸上一阵惨白。这如蔚姑娘可是夫人的心头肉啊,万一搓出个什么闪失,岂不十条命都不够赔?

        始终坐在一旁的中年妇人虽瞧不明白里头的门道,但看林大夫又是下药又是指导的样子,一派的胸有成竹,许是真找到了法子。肯用药,总比前几日那些个摇头晃脑、虚词假廪说了一堆最后拱手称医不了的大夫强吧。如今,如蔚已高烧十来日,再拖下去,人就是救回来,也要烧傻了。行与不行,当前也只能听大夫的,权当一博了。

        “你两,听林大夫的就是了。”

        两个胖丫头面面相觑,齐齐应了声是。

        眼看布置得差不多了,林大夫捋了捋白胡子,轻声道:“老朽尚有些疑窦未解,想请教夫人。可否请夫人移步外屋?”

        中年妇人忧心的看了看床上的小人儿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二)

        刚出里屋,中年妇人就迫不及待追问:“林大夫,蔚儿的高烧何时能退?几时能清醒过来?”

        林大夫抖了抖胡子,宽慰道:“夫人请放心,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只需完成我所说的几道医程,不日即可退烧清醒。”

        中年妇女脸上浮起了几丝惊喜,似相信又难以置信。毕竟已连烧了多日,使了方法无数也不见好转。眼前这瘦骨嶙峋的白胡子老头,真的可以治愈小如蔚吗?

        林大夫看她脸上一阵阴晴不定,知她定还有所顾虑,于是又细细询问了近日小姑娘的饮食、所去的地方以及周遭的人群等,最后拍板是水土不服+气候骤变+食物中毒的集成后果。只需行气通血,祛除毒素,即可很快退烧清醒。只是以后那些个气候恶劣的塞外之地,小姑娘是不能再去了。

        中年妇人虽然遗憾日后无法再带着小如蔚跑生意,但比起这些,还是命更重要些。

        几番询问来回后,林大夫知道,这位中年妇人名唤苏桂,是苏府大家长苏大老爷的堂姐,常年在塞外跑生意。里屋病的昏昏沉沉的小姑娘闺名如蔚,是苏大老爷的亲闺女。之前数年一直由苏桂照顾教养。

        苏桂让贴身丫鬟把林大夫所说的日后调理的注意事项一一记录下来,打算回塞外之时交托给照顾如蔚的乳母。其间,里屋随侍汤药的婆子来报,二姑娘总共被喂进去了三碗药,吐了大约两碗,但喝进去的有足量一碗。苏桂心疼得红了眼睛,忙不迭往里屋扑去。不多时传来抽抽搭搭和婆子劝诫宽慰的声音。

        林大夫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有些疼惜小姑娘。那么点大的孩子,就要受这样的苦,也是不容易。抬头间,冷不丁看到丫鬟伏在案上用标准的握笔姿势写字,林大夫着实震惊不已。若是出身书香门第的下人会写字倒不是奇事,可这些来自商贾人家的丫鬟竟能提笔自如、姿势标准。细问之下,丫鬟告知是学自夫人在自家府上所设的家学。林大夫闻之,心中更奇——商贾之家设家学?闻所未闻。

        待丫鬟整理好所有文字时,屋外已黑透,酉时飘然而至。

        苏桂看着漏壶,猛地一砸手,一边对林大夫连声抱歉,一边吩咐下人铺桌布菜。不多时,八仙桌上摆满了十几道可口饭菜,看得人饥肠辘辘。

        苏桂客气的请林大夫上座。林大夫推让不过,只能坐到首座上去。刚一落座,一圆脸少女自屋外疾步而来,对着苏桂和林大夫一阵福身,自报家门道:“奴婢桂莲,见过白夫人,见过林大夫。”

        苏桂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刚举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冷淡的问道:“今儿个弟妹又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来不了呀?”

        名唤桂莲的少女脸上一阵潮红,尬声道:“白夫人见谅。今日府里琐务繁多,夫人无暇抽身,特差奴婢来向白夫人告罪。”

        “琐务繁多?”苏桂冷哼一声,追问道:“什么样的琐务,让你家夫人连着几天都无暇抽身?她是嫡母,女儿都病了这么些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天天琐务烦身,到底是琐务太烦,还是你们这些个下人没用,帮衬不到你家夫人?”

        “白夫人见谅,今日夫人本想来看望二姑娘的,但事出突然,实在是……。”桂莲一脸尴尬,欲言又止,心里万分挣扎。

        说,还是不说?姨娘争宠,毕竟是家丑。白夫人虽然也姓苏,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自家夫人向来以治家有方为雍州官家太太们所称道,若是旁人知道今日两个姨娘为口角之争险些撕破脸,岂不叫人笑话了去?

        苏桂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甚是心烦,厉声打断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回去禀你家夫人,就说‘琐事繁多就好好处理,二姑娘的病自有他人看顾’。”

        桂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得怯生生的喊了句“白夫人”,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苏桂挥挥手,一脸厌恶道:“赶紧给我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桂莲连连赔罪,擦着汗战战兢兢的退出房去。

        苏桂白了白眼,深吸了口气控制住情绪,转厢恢复笑脸,对着林大夫连声说怠慢。林大夫一脸糊涂的捋了捋白胡子,装作啥都不明白。

        布菜的婆子往林大夫碗碟里堆了座小山,转身开始给自家夫人碟子里夹菜,一边夹一边道:“夫人,您还别说,这苏夫人,今天也许真可能有事儿耽搁了。”

        苏桂耳朵尖尖,一听就知这话里有门道,连忙问道:“怎么说?”

        布菜婆子瞟了眼正埋头苦吃的林大夫,低下身子凑近苏桂耳边耳语了好一会儿。苏桂先是一惊,再是大奇,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刚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只见苏桂笑骂道:“该,就该。真以为这苏府的当家主母容易当吗?田姨娘、武姨娘可不是三岁孩子,想扔就扔。这底下下人口不择言,也是她这当家主母教导无方。亏得我那堂弟不在府里,这要是在,还不定怎么闹。”

        “夫人真慧眼。苏夫人若有夫人一半精明,今儿个也不至于闹这么一出。”

        苏桂被恭维得相当舒服,大大舒了口气,直了直腰板。“对了,你今日可有去问门房?我那堂弟几时会回府?”

        “晌午时分才问过。门房说,就这三四天了。”

        苏桂端起龙凤呈祥窄口白瓷碗,缀饮了口汤后才点点头,道:“那就好。蔚儿好歹是这苏府的二小姐,就算桑姨娘不在了,也不能委屈了她。”

        “夫人哪儿的话?夫人您是苏老爷的亲堂姐,又教养了蔚姑娘这么些年。这苏府哪个不敬您重您?看刚刚那桂莲丫头就知道了。桂莲丫头是苏夫人院里的一等大丫鬟,平日看人都牛得跟什么似的,眼睛长脑壳顶去了。您瞧她今日这态度,就知道苏夫人对夫人您是何等尊敬了。虽说桑姨娘没了,但蔚姑娘有夫人这样疼着、念着,就算日后回了这府里,那些人,哪个敢小瞧去?”

        苏桂知她是在说宽慰话,但心里多少有些舒坦。教养如蔚三年不假,苏赞同桂氏敬重她不假。可终究如蔚不是正房夫人所出,姨娘又早亡,还跟着她这个三服开外的堂姑姑在塞外生活了三年,在这苏府里毫无根基。若必然要回到雍州生活,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婆子见苏桂情绪好了些,便喋喋不休绕着苏桂和苏赞的“姐亲弟恭”说了一车轱辘话。话里话外的“亲堂姐”,却让苏桂忽的就寒了身子。她想起那做京官的可怜堂伯父。

        三年前的“宁章之乱”,让毓京无数家族遭受灭顶之灾。曾是太子西席的苏家,所受之创更是重中之重。堂伯父家的四位堂兄弟姐妹均死于非命,留下寥寥数个鳏寡孤独夜夜对着牌位哭泣,也是令人唏嘘。堂伯父和苏赞的父亲是同宗一脉所出,堂伯父家那两位去世的堂姐堂妹,才是苏赞的嫡堂亲。本该是盛年,却在人祸里死于非命。苏桂每每思及此,总是不寒而栗。

        “对了,夫人,我今日去门房时,恰好碰到毓京苏府差人来信了,说是在毓京的苏大人升官了。”

        苏桂闻之叹了口气,道:“儿女阴阳两隔,骨肉生离死别,就是当了再大的官儿,又有什么意义?”

        “夫人所言极是。不过苏大人升官,咱府上怎样都要送份厚礼去的。”

        苏桂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的。”

        主仆两后面说什么话林大夫是听不着了。用过饭,他和苏桂告了声,便进内屋为二姑娘进行药疗。苏桂又另拨了两个随侍丫鬟去给林大夫打下手。里外忙活几下,半个时辰就过去了。苏桂瞧着冷菜也没了胃口,索性让人撤了。

        桌子刚收拾完毕,“苏香院”里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桂伸着脖子往外看去,就见堂弟苏赞、堂弟媳桂氏急匆匆往主屋来。不一会儿,人影阑珊,烛火闪烁。苏赞夫妇由下人引进屋来。三年未曾相见,苏桂、苏赞姐弟俩都有些激动,交握着手互相关怀慰问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齐齐坐下来。

        刚坐正,苏赞就迫不及待向坐于上首的苏桂询问道:“姐姐近日可有与大伯联系?听说大伯被皇上授了爵,世袭罔替。”

        授爵?不是升官?

        苏桂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一时无言。

        苏桂所在的苏氏一脉和所嫁的白氏家族,大多出身商贾,授爵升官于他们而言大抵无区别。下人拿授爵作升官,也不奇怪。可入过家学的苏桂却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而身居中层官僚的苏赞,对伯父授爵更是反应积极。三年前“宁章之乱”,毓京苏府家破人亡。伯父虽侥幸逃脱,但子嗣多已故去,如今膝下仅一稚孙,尚在牙牙学语阶段,断不可能成为嗣子。他们这一辈,如今还有十个堂兄弟健在。他们当中必然有一个会成为毓京伯父的嗣子。若他能得到支持成为伯父的嗣子,那不管是入毓京为官还是在家族的地位,都是大大有益的。

        桂氏对于伯父授爵一事同样十分高兴。成为嗣子于苏赞而言有巨大吸引力,于桂氏来说又何尝不是?虽然伯父爵位是授爵里最低等的,但好歹是个伯爷,又世袭罔替。若丈夫能成为嗣子,那她所出的嫡长子就有机会继承爵位。日后不管能否成才,伯爷的固定年俸也能保得儿子一世富贵。作为嫡女的茹儿,若能有个伯爷嗣子的父亲,日后及笄说亲,也是香饽饽。再有,倘若丈夫能拿到嗣子位,那她不管在娘家还是苏家,都是更上一层楼的。

        苏桂听着夫妇两滔滔不绝的说着毓京伯父授爵之事,却丝毫不关心尚徘徊生死的小如蔚,心里顿时凉了一大半。起初许久未见的热乎劲儿此刻烟消殆尽。本以为苏赞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是为了见她这个姐姐和亲闺女。可就这架势,想来,连公服都没换就过来“苏香院”,只是为了个不明朗的虚衔。

        “姐姐,姐姐,您听到弟弟说的了吗?大伯还说了,九月初九是好日子,想邀请我们进京一聚。”苏赞看苏桂好半天没反应,以为她是心里不快被冷落了,赶忙把话头扯回到自家身上。

        苏桂淡淡一笑,道:“弟弟想多了。大伯想邀请的,是你们几兄弟。姐姐是嫁出去的人了,又是商贾人家,进不得那康庄之地。”

        “姐姐说笑了。大伯信里说了,希望兄弟姐妹都能聚到一起,过个团圆的九月九。想必大伯给姐姐的信也应该不日送达阿木伊才是。”

        苏桂摆摆手,不予置否。本想再讲几句场面话就提如蔚之事,谁知随侍丫鬟突然从里屋奔了出来,边跑边叫道:“高烧退了高烧退了,蔚姑娘退高烧了。”

        苏桂腾地一下站起身,手上的赤金镯子霎时间撞声清脆,中断了苏赞夫妇的“高谈阔论”。她一把拦住一路小跑出来的丫鬟,惊喜的问道:“你说什么?蔚儿怎样了?”

        “高烧退了高烧退了……夫人,蔚姑娘的高烧已经退了大半了。”

        苏桂脸上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笑容,提起裙摆快步流星往里屋去。苏赞夫妇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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