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语惊醒梦中人

宝珠再接再厉地劝道：“哥哥，妹妹不懂什么大道理，可知道读书就是为了明理。百善孝为先，孝道可不就是这天下最大的理？姨娘再怎么，也是哥哥的生身母亲，哥哥可不能听姨娘的糊涂话，这会儿只读书，他日金榜题名时，再叫姨娘风光一番。需知有句话叫子欲养而亲不待，若哥哥一直这样做，到那时，哥哥将如何自处呢？”

        如前世那般，一怒之下离开了叶家，难道心里就会好受一些么？

        并不会。

        无边的愧疚将如噬骨的毒蛇一般，每每在你开怀之时，便会冒出头来狠狠地咬你一口，叫你知道你原来还曾做错过事亏待过人，现在怎么可以这样快乐？

        所以，这样的错，就别犯了吧。

        叶青玉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地坐着，心中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以前他都没想这么深，只想着下死力气地读书，日后高中，定要叫姨娘也过上好日子，可是，若是等他功成名就之时，姨娘已经不在了，那……那他现在的努力，还有何意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姨娘不叫自己去看她，难道自己就真的不去吗？

        姨娘不叫自己为她花银子，难道自己就真的不去花吗？

        姨娘的话，难道就真的只能肤浅的千依百顺吗？

        叶青玉脑海中波涛汹涌，他为自己以前的愚蠢而愤怒，也为自己掩耳盗铃般的独善其身而羞愧。

        他明知姨娘日子不好过，却在姨娘的眼泪中刻意忽视，只顾自己读书，对姨娘不闻不问，简直不孝至极！

        “哥哥，哥哥——”

        一个清灵柔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叶青玉忽得清醒过来，他转过头来，只见大妹妹如花般的容颜近在眼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中更满是担心，叶青玉心中一暖，只觉得眼前都模糊了起来。

        不过叶青玉坚韧如松，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他甚至看着宝珠笑了一笑，道：“大妹妹，谢谢你！”

        目的达成的这样快，宝珠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哥哥不用谢，这……这都是人之常情嘛，我……我也是担心哥哥……”

        “我知道。”叶青玉是个极聪明的人，见宝珠羞赧的耳朵都红了，便善解人意地道：“好了，多亏了妹妹，要不然哥哥还糊涂着，我这就去看姨娘，妹妹同我一起回去吧。”

        宝珠点了点头，随叶青玉一起进了内院，她却不肯跟着叶青玉一起去吴姨娘的院子了，一来给哥哥同吴姨娘这对别扭的母子留些相处的空间，二来么，她好累啊！

        自从午饭以后，为了吴姨娘她可没少走路，来来回回这一趟一趟的，再加上说话斗心眼，宝珠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急需好好休息。所以回了雪翠轩，她一点没停，立马就回了卧房，倒在自己的大床上好好喘了一口气。

        可惜，今天事儿还没完呢，宝珠想着晚上还有一场高强度的周旋，更是半点不肯从床上下来了，只对无可奈何的梅香道：“我歇一会儿，老太太若回来了，立刻叫醒我，别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打了个呵欠，便闭上了眼睛。

        梅香兰香只得小心翼翼地给宝珠去了钗环首饰，又给她盖好了被子，两人这才走出去，叫宝珠能好好睡上一觉。

        好在今日叶老太太回来的也很晚，等宝珠睡醒一觉，吃过了晚饭，才听说叶老太太回来了。

        宝珠却不急着去二门上迎接，只道：“菊香，你去抓些钱，叫邹大娘熬一碗上好的解酒汤来，要快。”

        菊香虽有些不解，但见姑娘着急，便答应了一声跑着去了，梅香兰香和竹香却一脸疑惑。

        宝珠笑道：“老太太回得这样晚，说不定是在外头用过饭了，而最近咱们盐号里头也没什么事儿，只怕是在会馆里用的，说不定饮了酒呢，先预备上吧。”

        三个香恍然大悟，不过宝珠还有句话没说，这回晋源会馆在同淮扬会馆别苗头的战役中大获全胜，说不定会馆会悄悄地庆贺一下，既然是庆贺么，那少不得会喝些酒了，且又不是真的国丧期。

        “对了竹香，你再去找老太太跟前的袁妈妈，看能不能悄悄问一声，能与不能，都尽快回来。”宝珠又吩咐了一声，竹香立刻去了。

        紧接着宝珠换了衣裳，又理了理头发，等出门的时候，正碰见回来的竹香。

        “姑……姑娘，老太太的确喝了一些，袁妈妈见问，还回说姑娘想的周到呢，省了她的事。”竹香喘着粗气说到。

        “好，”宝珠眼前一亮，叫梅香亲去提解酒汤，她则带着兰香向寿宁堂走去。

        二月的天气，晚上还有些冷，叶府中早已点亮了灯火，宝珠走在旖旎的光影之间，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怀舒畅。

        灯火通明的寿宁堂中，廖氏亲自扶着老太太坐在东次间的软塌上，等老太太卸了大衣裳，换上了舒适柔软的家常衣服，她才上前一步，准备将宝珠今日的胡作非为好好告上一状！

        老太太不是总叫她好好待这些姑娘和少爷们吗？她可从没有欺负过谁……好吧，偶尔也有那么一次，可平常她再没克扣姑娘少爷院里的吃穿用度，大姑娘却这样肆意妄为，一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回看老太太还怎么护着她！

        廖氏十分地理直气壮。

        “……老太太，您不知道，今儿吴姨娘又病了，媳妇想着她一年四季惯常吃药的，就想还请原来那位于大夫，毕竟是瞧惯了的，对症状病情也都熟悉，可是……”

        廖氏的声音从内室中传出来，宝珠听了一句，便抬脚踏了进去。

        她不是怕廖氏告自己的状，而是怕老太太知道自己胡作非为，再心里难过。

        是的，前世宝珠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这叶府之中，最关心她，最爱护她的人，便是叶府的擎天之柱——老太太。

        那时候她同老太太不亲，同廖氏也不亲，继母更是如同陌生人，宝珠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就是个被遗忘的孤儿，但若真的是她前世想的那样，为何吴姨娘、叶青玉的苦，她却没有吃过呢？

        还不是因为老太太默默地做着守护她的大树，为她遮挡了无数的风霜雪雨，要不然，只凭二婶的道德自觉，能让她吃饱饭饿不死就够意思了，哪能容她前世里那样蛮横任性，在整个叶府里横冲直撞？

        所以，即便今天不是为了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宝珠也会叫人送上这碗解酒汤的。

        不过么，既然能讨巧卖乖，那就讨一个呗。

        寿宁堂门口的小丫鬟忙道：“大姑娘来了。”

        紧接着里头廖氏的声音停了，然后一脸笑意的袁妈妈迎了上来。

        “大姑娘快进来。”

        宝珠点了点头，向袁妈妈十分友好地笑了一笑。

        袁妈妈早看见了宝珠手中提着的食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老太太在屋里，大姑娘快进去吧。”

        宝珠亲手提着食盒，穿过寿宁堂正堂，右拐进了东次间。

        叶老太太正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廖氏则坐在罗汉床前的高背椅子里，她的神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见了宝珠，还和蔼地道：“这么晚了，大姑娘来做什么？”

        宝珠笑得一脸良善，盈盈上前，给老太太行了礼，也给廖氏福了福，这才软软地笑道：“祖母这么晚回来，我心里实在担心，所以来看看。”

        廖氏被噎了一下，斥责的话都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在婆母面前教训宝珠，未免落得个待下不慈的印象，唉，早知道，就该把女儿金珠也带了来。

        “宝丫头有心了。”老太太虽喝了一点酒，但并没有喝多，见宝珠提着食盒，问道：“宝丫头带的什么？”

        “是酸汤。”宝珠亲自从食盒中端出个斗彩莲花瓷碗，捧到老太太面前，“祖母回来的晚，不如喝一些，解解乏吧。”

        廖氏一听，顿时有些不自在，老太太饮了酒，她一来就闻出来了，可是竟忘了吩咐人给老太太备解酒的汤水！

        最难堪的是，竟还叫宝珠这个小丫头给点了出来。

        廖氏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烧，煎熬的很。

        叶老太太挺高兴，接过那一碗酸汤道：“其实喝不喝都没事，不过，宝丫头既然带了来，祖母就喝一碗吧。”

        老太太这话既照顾了廖氏的面子，也赞了宝珠，宝珠肚中不由得叹了一声，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老太太是个不和气、不好亲近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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