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女孩

马车里一下多了四个人，立时变得拥挤了很多。

        南若把谢仰移到一边，只是他虽年纪不大，但身高腿长，又是躺着的，因此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

        新来的四个女孩占了另一半，这样一来，南若便只能缩在中间，此后想躺下睡觉就难了。

        女孩们上车后，马车又行驶起来，南若便去打量她们。

        四人中，有一个大些，十岁模样，另两个八九岁的样子，还有个小的，只有五六岁。

        这会儿四人都难掩惊惶，大的那个还算镇定，也在小心翼翼打量他们，小些的那两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最小那个拿手抹着眼泪，默默哭泣。

        但她们的模样都不差。

        南若不禁若有所思。

        想了想，南若和最大的那个打招呼：“姐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那女孩朝她看来，见她瘦小柔弱，一副无害的模样，也放松了些，道：“我们都是被卖到寿阳县之后，又被卖到这里的。”

        南若不解：“寿阳？寿阳是哪里？”

        另有个略小的女孩儿也好奇道：“你不知道寿阳吗？它是巴埠下面的一个县城，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南若道：“我是从南阳城下属一个叫孟县的地方来的。”

        最大的女孩道：“那难怪你不知道了，我听大人说过，南阳是靠近长安的方向，寿阳再往南走几日可就要过长江了，一南一北隔得远着呢。”

        说着话，几个女孩子不那么害怕了，慢慢熟悉了起来。南若也才知道，最大的女孩叫大丫，浓眉大眼；略小些的一个叫香秀，模样清秀；一个叫兰花，精致娇柔；最小的是三丫，乖巧怯懦。

        南若问大丫：“那你们被卖到这里的有多少人？”之前她听见后面那辆空车上好像也装了人。

        大丫道：“后面的车里有五个，不过那几个和我们也不是一路的。”

        南若又问了些年纪、相貌之类的问题，得知那几个和大丫她们差不多，大的十来岁，小的六七岁，都长得不差。

        心头疑惑愈发浓重，她本以为这些女孩子是要送去青楼妓院的，可又觉得年纪太小了些，培养起来花费大、时间长，投入和产出不对等，按理说这些地方一般不会做如此不划算的买卖。

        又想是不是专给大户人家蓄买奴婢的，她上辈子偶然看某些杂书时得知，好些大户人家的奴婢都是要从小□□的，但奴仆采买大多是管事一类出面，杨三他们这些带着武器的壮汉可不像。

        她感觉事情越来越奇怪，可马车上人多了后谢仰只能装昏迷，无人可商量，她一时也没有头绪。

        这时三丫怯怯地指着谢仰：“瓜儿姐姐，大哥哥怎么了？”

        南若看了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含糊道：“他受伤了，还没醒呢。”

        可谢仰便是‘昏迷着’也十分吸引人，不仅仅因为他是这个车里唯一的男孩儿，还因为他实在出色，脸上虽敷着脏污，可露在外面的皮肤极白，躺着的姿势也一板一眼，透着她们看不懂的气质，不由自主吸引人的目光。

        其中叫兰花的那个看得格外仔细，从他的脸、到身上的衣裳、再到手，越看目光越是奇异。

        又走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路，马车再次停下。女孩儿犹如惊弓之鸟，屏声敛息，南若也有些犹豫，不知道往后她是否还可以下车走动。

        因此杨三掀开车帘后，对上的就是南若有些委屈的模样。

        杨三顿住，他有时也想不明白这小姑娘到底是单纯还是傻，是个人都知道他们危险，偏偏她从一开始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主动往他身边贴，又是嘴甜又是送花的，这会儿有了其他女孩子，瞧着竟还有些吃醋的样子。

        就好像，他真的成了个‘喜新厌旧’的大哥哥。

        杨三心情复杂，但也没多说什么，拿出绳子两两一个捆住了，牵下车去吃喝方便，南若也因此看到了后面那辆车上的女孩子，战战兢兢挤做一团，小心翼翼打量。

        唯一被区别对待的就是南若了。

        她不仅没有被捆，而且依然“来去自由”，因此在她去打水后，有人看她的目光便不一样了。

        南若为了打个时间差，早早回到马车上，她刚坐到谢仰身边，谢仰就睁开了眼睛。

        南若叹息道：“以后人多了咱们就不好说话了，你要不要醒过来？”

        谢仰想了想：“适时醒一醒倒是无妨，但有些话依然不好当着她们的面说。”又问她：“对了，你可识字？”

        南若想了想，犹豫道：“我不知道我识的字和你识的字是不是同一个字。”

        谢仰有些不理解，但想着她出身不高，想必教她识字的人教得不一定准确，便在地板上写了一个字：“你认识吗？”

        南若眼睛一亮：“是谢字？”竟然是同一套文字体系？

        谢仰也有些高兴：“这样的话，往后有话不便说，我们就在手心里写字交流。”

        眼前也只能如此了。但还有件事却比交流更要紧，南若看着他的脚踝：“到底人多眼杂，给你上药也是个难题。”

        只要下马车活动，南若便总是借着如厕的理由找了不少草药，大多是消肿止痛、杀菌解毒的，为的就是尽量保住他的脚伤不再恶化。

        谢仰却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里似是含了细碎的光，连声音也温柔起来：“别担心，再过几天，我的脚就能好了。”

        南若险些翻了个白眼，即便是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这种骨裂的脚伤也得百来天呢，这人哪里来的自信。

        两人都没发现，他们之间闹的那点别扭早就不翼而飞了。

        等大丫几个回到马车上，一直没和南若说过话的兰花问她：“瓜儿，为什么你不用被捆着？”

        南若早就想好了理由，指了指谢仰：“因为他们让我照顾他。”

        她看出几个女孩子的不平，便道：“如果你们有谁想照顾也可以来替换我。”

        几个女孩子还没说话，躺着的谢仰便急了，悄悄去扯她的衣裳，南若把手伸到后面抓住他的手捏了捏，谢仰便安静下来。

        大丫和三丫倒没那个想头，香秀和兰花却对视一眼，有些跃跃欲试。

        南若又道：“只不过他的伤还挺严重的，双脚也断了，总是昏迷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

        她话还没说完，坐在门口离谢仰的脚最近的三丫便忍不住往后缩，大丫也抱紧了自己，忍不住离他远了些，香秀和兰花是坐在中间的，避无可避，兰花下意识后退了些，又停住，去看南若的脸色，见她一脸平静，便强忍着不动了，香秀则是嫌弃又害怕。

        但此后她们对南若的‘自由’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话也少了，不由自主的疏远了南若，但她根本不在意。

        然而这晚睡觉真是叫她吃够了苦头。

        她自到了这个世界，便是之前三房最穷困的时候，她也能在那张破床上翻身，然而现在她连伸直腿脚都困难。

        又担心谢仰的脚被她们踢到，一夜里总要醒来几回察看，扒一扒三丫睡熟后就不受控制的四肢。

        她并未注意到，每次她起身时挨着她的谢仰便也睁开了眼睛，在黑暗中默默的看她去检查他的脚，然后又在人堆的缝隙里蜷缩着躺下。

        等她再一次躺下的时候，谢仰展开双臂，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她只有小小的一团，并不重，只是在马车上呆了这么多天，味道实在不算好闻。

        但往日里极为爱洁的谢仰却没有半分嫌弃，让她趴在自己还不算强壮的胸膛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听她咕噜两声什么，便安心睡去。

        谢仰摸了摸她的头，又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正要闭上眼睛休息，却敏锐地察觉有人看着他。

        他看过去，正对上兰花惊讶的目光。兰花见他发现了自己，忙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谁知谢仰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马车里陷入寂静，兰花在黑暗中咬紧了牙关，好一会儿，她悄悄摸上谢仰落在脚旁的衣角，光滑柔软，比她这辈子摸过的最贵重的布料还要柔软，她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就是绸缎？

        这个少年又是谁？

        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神思总是不由自主往相拥而眠的两个人那里溜去。

        她忍不住想，瓜儿看着七八岁的模样，应该知道男女有别吧……

        又想，明明她没有自己漂亮，身上还邋遢，为什么那些人贩子对她不一样？连这个大哥哥对她也不一样？

        想着想着，她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南若发现自己趴在谢仰身上几乎蹦了起来，忙道：“不好意思，压疼你了吧，伤口……”

        又陡然意识过来车里有了其他人，忙回头去看，果然那四个女孩子早醒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情怪异。而谢仰，还‘昏迷’着。

        场面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收拾好竹筒，打算等下去换水。

        下了马车南若正要离开，兰花拖着香秀过来了，兰花试探问道：“瓜儿，你看你比我们两小，却要照顾一个病人，想必很是辛苦，不如，往后我们帮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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