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兄长

南若不知道，她在这辆载着她不知去往何处的马车上睡着的时候，远在后丘村的三房，正发生着一件大事。

        南若被带走的当天，三房大受打击，又太过惊惶，因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冷静下来后，南木找到乔氏：“娘，我要去县城找二妹。”

        乔氏抱着哭累了的小石头靠坐在炕头，神色憔悴，精神恍惚，听见儿子的话，缓缓回过神来，尚未说话，便流下眼泪：“木头，娘知道你舍不得瓜儿，娘也舍不得，可瓜儿是抵了一百两银子的，咱们拿不出这个钱，便没法把她带回来。”

        南木红了眼睛，可想起妹妹临行前时的叮嘱，又强忍着不叫眼泪落下，他点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是现在就把二妹带回来，我是想知道她在哪里，再求一求那里的老板，别把妹妹再卖去……其他地方，等到时候咱们攒够了银子，再赎她回来。”

        因为有个五毒俱全的父亲，南木从小就对赌色二字很敏感，也知道这些地方的女孩子下场都很惨。他的妹妹有神通，“奇货可居”，谁也不知道赌坊老板会怎么对她。

        乔氏自然也想到了，心口又是一阵闷痛。身为女子，尤其是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女子，她更明白女儿的下场或许比儿子能想到的更糟。

        她忍不住捂住胸口，等那阵刺痛过去后，点头道：“你说的对，即使现在没法把你妹妹带回来，也不能不闻不问。但是你一个孩子怎么去……”

        南三槐早就不见了踪影，老院子那边又指望不上，乔氏想了想，突然道：“对了，你邱二哥不是在衙门里当差么，你去找你邱叔，求他带你去一趟县里，看能不能找邱二哥从中说和，想必那赌坊总要给公门一些情面的。”

        南木也是这个打算，就去了邱家。

        邱大勇夫妻听说后，都义不容辞答应下来，正好邱家有一亮驴车，便说定第二天一早赶车去县城。

        第二天南木和邱叔天不亮就出发，早早进了城。

        一进城邱叔的脸色就渐渐沉重起来，南木忙问是有什么事。

        邱大勇叹息道：“刚刚一路过来，我听着好些东西都涨了价，尤其粮食，咱们方才路过的那家，糙米都长了两文，可是买的人还是很多。哎，按老人家的说法，只怕这世道要乱啊。”

        南木一惊：“这么严重？”

        邱叔一边控着缰绳不叫驴子冲撞了行人，一边道：“早前你村长伯就说，外头好几个地方都乱了，滇部、沿海这些偏远的地方已经闹了好几年的匪患，说是匪患，其实就是有人在反朝廷。哎，现在这个朝廷啊……”

        邱叔心中担忧，却又不好说太多，南木也是听过几句的，却没想到离自己这么近。他下意识去看过往的行人，果然好些人都形色匆忙，而街边角落里，乞丐似乎也多了不少。

        他不由茫然，难道世道真要乱了吗，那他还怎么存钱赎回瓜儿？

        思忖间，驴车转进了一条街巷，在一间狭窄的大门前停住。

        邱叔下车敲门，很快里面有人应声，门打开后，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站了出来，瞧着模样与邱叔有四五分像，正是邱家老二。

        “爹？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又看向南木，认了一眼笑道：“这是三槐叔家的木头吧，你也赶集？”说着把两人往屋里引。

        进门是个小院儿，靠里搭着一个灶台，右边是两间屋子，都不大，有些凌乱。邱老二找来椅子让两人坐了，又去接了壶水烧着，回来问邱大勇：“您今儿来是要买什么？”

        邱大勇摆摆手，把三房的事说了，末了道：“听那打手说，他们是县城里最大的赌坊，你可懂这里头的门道？能不能带咱们去见见他们管事的？你乔婶儿的意思也不是现在就把人要回来，就是看能不能给他们些时间，等把银子攒够了，再赎人。这中间儿，不论是打杂还是洗衣做饭，都可使唤瓜儿，只是千万别给卖到别的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

        南木在一旁殷切地看着邱老二，然而随着邱大勇的话他先是震惊，随后不知想到什么，看向南木时神色便有些不对。

        南木尴尬的笑了笑，忙道：“邱二哥，若是为难就算了，我直接去赌坊里求一求。”

        邱大勇忙道：“怎么的？当真不方便？”

        “嗨，不是不方便，而是……”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是这样的，昨儿衙门里接到报案，说是在城门外十里的地方发生了一起凶杀案。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发现死的那些人眼熟，一一检查后发现……”说着看了眼南木变了的脸色，暗叹一声接着道：“正是县城茂发源的打手，也就是你们说的县里最大的赌坊的打手。”

        “什么？都死了？那……那你可看见瓜儿了？”邱大勇不由大惊。

        南木已然惨白了脸色，人看着像是傻了。

        邱老二忙道：“别，木头，你别怕，当时只有茂发源的打手，有一个还活着，说是突然冲出来一帮悍匪抢了他们，车马全部抢走了，现场没有其他人，更没有瓜儿。”

        如被重击的南木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忙擦了一把，急切问道：“邱二哥你说的是真的？瓜儿没事？”

        邱老二见吓到了孩子，忙点头，只是道：“但我们后来遍寻不到那些人，守城门的兄弟说也没见到陌生人进城，所以猜测他们很可能绕过孟县去其他地方了，至于去了哪里，就不好说了。”

        南木泄了气一般瘫软到了椅子上，二妹虽然活着，可却被劫走了，这天大地大，他连孟县都没来过几回，不知城门往哪里开，又从哪里把她找回来？

        若是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又该怎么办？

        南木只觉心里空的厉害，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二妹，想到母亲的绝望，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邱老二被吓了一跳，无措地去看他爹，邱大勇长长叹了口气，拉着儿子去了另一间房里，让南木好好发泄。

        这时灶上烧的水开了，邱老二去抓了些茶叶，泡了一壶茶，给他爹倒了一杯。

        邱大勇却没什么心思喝茶，摆摆手，又说起了方才进城的见闻，问道：“你们衙门里可有什么消息？”

        邱老二是孟县的一名衙役，最低等的那种，平日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但也正因为到处跑腿，因而知道不少消息。

        便说道：“是说南边东边都有些不太平，南边滇部虽被镇压过一回，但当地情势复杂，各部族杂居，好些家族早就不满被咱们汉人统治，如今那边闹得最欢的就有一个穆氏和刘氏，不过我们师爷说，那都是小打小闹，不足为俱，真正要担心的，还得是东边的陈家。”

        “东边的陈家？”

        “嗯，”邱老二压低了声音：“陈家原本只是个小小外戚，但奈何他们家在宫里的女儿受宠，位至贵妃，陈家便一路高升。十年前，东边沿海出了海盗，听说十分猖獗，竟将沿海六个村落屠杀殆尽，皇上大怒，派陈家家主前去平叛，听说那一回陈家死了不少人，好在最终剿灭了海盗，陈家也因此立下大功。”

        他嗦了一口茶，见他爹已然听进去了，便觉得这些年被人低声下气的使唤也有了些价值，继续道：“听说陈贵妃的一个兄长便是由此没的。皇上为了安抚伤心的贵妃，也为了弥补陈家，竟着令陈贵妃的父亲为节度使，节度靠海的大泽和新麻两城，并且掌了这两地的军权！”

        说着忍不住靠近他爹，有些激动道：“爹，您要知道，这大泽和新麻可是咱们东边儿的咽喉，两地都靠海，一北一南，上下一连，这一片儿还不是牢牢进了陈家手里。”

        说着忍不住摸着下巴嘿嘿笑道：“自那以后，东边儿再没闹过匪患，海盗也从此绝迹，但是不是真的太平，用咱们师爷的一句话来说，那还不是陈家说了算。”

        邱大勇品出些味儿来了：“你这意思……是那陈家要反了？”

        邱老二忙摆手，笑着道：“这话咱可不敢说，不过您还记得不久前咱们这里来过一支京里的队伍？”

        邱大勇：“知道，听你村长伯说过。”

        “那可的确是京里来的，皇帝派来巡查的大人。您儿子我有幸见着了领兵的两位将军，那可真是戏文里都唱不出来的人中龙凤，可怎么着，人家还没进陈家地界儿，这才挨着边儿呢，就被袭击了，一个重伤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还不是灰溜溜的又回京城去了。”

        邱大勇不由咂舌：“陈家就这么嚣张？”

        “嘿，”邱老二笑笑：“人家可是十年不曾挪窝，手里又有兵，那地方如今还认不认京城里那个，可都难说。”

        邱大勇很是震惊，没想到一个外戚竟然连皇帝都敢不放在眼里。

        邱老二见父亲说不出话来，想到平日里听大人们说的，也忍不住摇头道：“归根到底，还是那位没能力。”

        这话邱大勇不敢接，他关心的也是家里老小，忙问道：“那咱们家要不要现在就买些粮食屯着？”

        邱老二想了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虽然最近粮价有些浮动，但听说县太爷已经在想办法抑制价格了，他马上要离开孟县，不想临走前出什么乱子，您若是想屯粮，不如过些日子再看看。”

        邱大勇对这些事也没什么经验，便点头应下。

        爷俩说了这半晌，突然间发现隔壁的南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哭了，忙起身过去看，谁知一进门，却发现屋里空空荡荡，人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哎哟人呢？这孩子可别乱来啊，要是他再出了什么事，你乔婶子可经不住打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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