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海的那边】

青年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海边村庄，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那艘小小的渔船是他的第二个家，他从小就喜欢待在渔船里，夜晚枕在船板上，星空像铺撒在他身上的绸缎，他会哼唱着各式各样从城里舅舅家的电视里学的歌谣。

        他最熟悉的朋友就是海边的海鸥，和父亲出海时总会在海边洒上米糠，十数只海鸥像从天际赶来。小小的少年想，它们会在这里等着我回来。

        直到有一次，少年睡得太沉，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船已抛锚，自己已经漂到不知名的海域，温柔的星空变成狰狞的黑洞，仿佛下一刻便会吞没他。

        夜还很漫长。

        少年克服恐惧后，打开船灯，决心等待救援。他轻声哼唱着歌谣，一首又一首，逐渐高声起来，高昂的歌声驱散了他内心的恐惧，在这空无一人的海面上，他像那只掉入奇境的兔子，他感觉陷入了一个奇幻绚烂的世界。

        这是歌声给他的力量。

        海鸥声响起，视线里竟然出现了他的老朋友们。

        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出现一些“神迹”，这大概就是他的“神迹”，跟在海鸥身后的还有父亲带领着的村民。

        他得救了。

        歌唱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他想，他要像海鸥一样在广阔的天空里歌唱。

        没过多久，父亲去世，少年长成青年。他收起渔船，决定去城里看看。他学历不高，只能在城里的餐厅酒吧打零工，工资虽不高，但所幸能学到很多东西。

        他经常回家看望母亲，青年记得，那是仲夏的傍晚，他在岸边喂他的老朋友海鸥们，趁无人的时候对着空旷的海面练习歌曲，海鸥吃完了面包屑开始啄他的手，他只好停下，在包里翻找准备当做晚饭的一块面包。

        抬头之际，看到了一个白衬衫长西装裤的女人，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轻轻拍了拍手朝他走近，漫天的晚霞落在她身后，和碧蓝的海面组成了一幅浓烈的油画，在这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奇幻的夜晚，万物静谧，只有心声。

        “海鸥先生，你唱得真不错……呀！”气质干练的女人浑身散发这时刻掌控全局的气场，却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这这这是什么！”

        青年蹲下，把裤脚上的螃蟹拿下来，看到女人脚腕被螃蟹夹出了一块伤口。

        “只是螃蟹，”他把螃蟹放在手上递给女人，“很好吃的。”

        女人皱着眉，有些咬牙切齿：“我知道它很好吃，最好把它油焖。”

        不远处有一队人在搭建拍摄场地，女人给他递了张名片：“海鸥先生，你有天赋，不过发声没有技巧，建议系统学习，我可以推荐您去一个音乐公司……能请您帮个忙吗？”

        青年接过烫金的名片，知道女人全程听完了自己的歌唱，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什、什么忙？”

        “这些海鸥好像能听懂您的话，我的戏里有一个场景需要海鸥，您能配合吗？”

        “哦、可、可以。”

        “那么，感谢。”女人往回走，突然青年拉住她的手。

        “怎么了吗？”

        青年指了指岸边一艘荒废的渔船：“您等我一会，我在那里放了一些伤药，很好用，我小时候处于经常磕磕碰碰，还被螃蟹咬过，所以把药放在这里。”

        女人咯咯笑起来，点点头。

        两人坐在沙滩上，看着夕阳沉入海面。

        “明天见。”她耸耸肩，对团队喊她回去检查的声音表示无奈。

        从那以后青年总是出现在这片海滩上。女人是一个留学归来的导演，常年生活在国外，所以虽然家乡在这座滨海城市，对海洋还是陌生异常，以致于被螃蟹吓到。

        这是她第一部正式执导的电影，与家里对她的期待大相径庭，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从事自己喜欢的事。

        青年留在拍摄团队里，人手不够，他经常帮忙做些杂活，他在心里默默叫她螃蟹小姐，她是一位严格的导演，时常对演员和场务的不足之处严厉批评，冷面的样子就像那天在她的裤腿上张牙舞爪的螃蟹。

        夏天结束，螃蟹小姐的电影也拍摄结束，大家在海边架起烧烤架庆祝，期待着给沉闷的电影市场漂亮响亮的一击。他们这夜尤其兴奋，撺掇着青年唱一首歌助兴。

        这是他写的第一首歌，给她的歌。

        他红着脸唱完，在大家追问他心上的姑娘是谁的时候匆匆跑开，躲在角落里。

        “喂，”螃蟹小姐发现了他，漂亮的眼睛里像盛着星星：“那只螃蟹你吃了吗？”

        “没有！它还住在我的船里！”他立刻站起来，生怕她误会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误会的，也不知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养一只螃蟹。

        螃蟹小姐果然笑起来，捂着肚子抹掉笑出来的眼泪。

        “那带我去看看它吧。”

        螃蟹小姐在海边风吹日晒的这两个月里，已经见了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对螃蟹早就不害怕了，她坐在船沿，荡着浅浅的海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螃蟹的脑袋。

        她不开心。青年想。

        青年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就像这两个月里螃蟹小姐每次生气在海岸边暴走的时候，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到星河坠落入海，在她疲惫的时候笨拙地递给她揣了一路的汽水。

        “你愿意跟我走吗？”螃蟹小姐歪头看她，眼睛里是浓重的疲惫，这一面她从不会在拍摄团队面前表现出来。隐藏真实的情绪是掌控全局的基本功。

        连她都没有发现，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真实的情绪。

        她以为可以扛下所有压力，但她没有成功。

        “好啊。”

        “你不问我去哪里吗？”

        青年撑着船沿，朝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螃蟹小姐带着他的海鸥先生离开了这片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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