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第二天魁星带着宝月和小荷在镇子上租了一辆马车，慢慢向新京方向走去。因为担心宝月的身体，三个人走得很慢，用了两天时间才到达了新京。一进入新京，那些颓废荒芜的景象通通都不见了，只有宽阔的街道，整洁的高楼，繁华的程度不输上海和广州。只是细细看去，人来人往中，衣着光鲜者日本人居多。这个所谓的满洲国里，满人根本不是主人，被优待的只有日本人。

        魁星熟门熟路的驾着马车来到一户大院子。与旁边的现代建筑大楼形成鲜明对比，这个院子有着浓浓的四合院气息。魁星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个日本女人，魁星轻声对宝月说：“这是大哥娶回家照顾阿玛的日本大嫂！我觉得她就是派来监视大哥的，他偏不信。”

        宝月也没想到，大哥竟然结了婚还娶了个日本女人，那大哥和皇后的孽缘是不是已经结束了。日本大嫂认识魁星，连忙拱背屈膝的礼让他们进门，然后吱哩哇啦的比划着说了一大通话，进屋去了。

        宝月问：“她在说什么？”

        魁星摇了摇头，说道：“鬼知道，别理她，咱们进屋。”

        刚进院里，屋内跑出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宝月定睛一看，正是朝思暮想的额娘啊。风姿绰约的额娘怎么会苍老成这样？宝月一边喊着额娘，一边扑过去抱住额娘失声痛哭起来。母女俩站在院子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收住眼泪，而日本大嫂则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给宝月递茶递毛巾。

        宝月这一路风尘仆仆，衣服早已脏的和乞丐似的。日本大嫂先给宝月放了一缸洗澡水，又亲手收拾的房间，准备好换洗衣物，接着就挽起袖子去做饭了。除了她的日本身份，其它真挑不出毛病。宝月想想南洲时的自己，何止是做饭啊，她连袜子都没有给吴墉洗过，吴墉真是把她当做公主捧在手心里。

        宝月不能想吴墉，一想泪水就止不住的流。离开他越久，思念就越沉重，往日一幕幕争先恐后的活跃在脑中，一遍又一遍不停重复。现在的她已经回忆不起来争吵的细节，甚至对吴墉的羞辱也记不太清了，只剩下他的笑容和温柔在梦里啃食着她的骄傲和坚强。

        小荷正在帮宝月洗头发，额娘端着一碗燕窝粥走了进来，宝月惊慌的想遮住微隆的肚皮。额娘摆了摆手，说道：“別挡了，魁星已经告诉我了！只要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万事有你额娘在！”

        宝月顿时泪流满面，她就知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好，只要回到家，任何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只要额娘护着她，她就什么也不怕。

        额娘拿起毛巾轻轻为宝月擦拭头发，一边擦，一边说：“当初你说想嫁给吴家那个少爷，非要跟着去留学，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如愿。我的宝月又漂亮又聪明，只有男子追着你跑，怎么会有你求而不得的人呢？后来你们定了亲，又退了亲，直到景泰说你已经回国，但是没有来找我们，我猜到了你去找自己的心上人。自古以来，咱们瓜尔佳氏就出情痴！你是，你大哥更是，剩下你二哥…我真希望他也是。你和你大哥都太艰难了，我希望你二哥可以顺顺利利，不要在受这些煎熬了。你放心，你大哥不会逼你放弃孩子的，就算全世界都不懂你，他也一定懂你。”

        宝月侧身靠在母亲的香香软软的怀抱早已是泪如雨下，额娘啊额娘，二哥已将此身许国，恐怕再难有女子可以走进他的人生。瓜尔佳三兄妹注定无法拥有自己的和谐美满。

        宝月梳洗更衣后和魁星一起去看阿玛，还没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中药味道，一个护士和日本大嫂正跪在地上给阿玛揉背翻身。阿玛的头发全部被剃光，枯瘦凹陷的脸庞上根本看不出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招摇模样。生老病死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但却因为是自己的至亲，总让人拒绝接受，想尽一切办法逆天而行，对抗着天命。宝月想哭却不敢哭，她亲爱的阿玛，最疼爱她的阿玛，从小把她顶在肩头骑高高的阿玛竟然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宝月哆嗦着嘴问额娘：“阿玛怎么病成了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魁星低声说道：“阿玛是毫无预兆突然中风的，一直没有醒来，我上次来看他时还没有这么糟糕。医生怎么说？”

        额娘揉了一下鼻子，说道：“医生什么也没有说，还能说什么呢？往好的地方想，人这一生清醒的时候痛苦多，做梦的时候美好多，你阿玛不愿意醒说明这梦啊太美好了！”

        额娘的乐观并没有开解到宝月，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大哥景泰打来的，知道宝月回来了，要从皇宫赶回来。魁星不顾额娘的苦苦挽留，连饭都没吃执意离开了。曾经亲密如一人的亲兄弟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多年未见的景泰早已不是宝月记忆中的模样，那时候的大哥身材魁梧，阳刚帅气，一看就是正派的侠义人物。可现在的景泰身材消瘦的如同纸板，长期的睡眠不足和焦虑煎熬着他的精气神，灰黄的脸色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戾气，看起来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炮捻子。

        宝月一直以为大哥是被皇宫的富贵荣华迷了心窍，是被傀儡皇朝的滔天权势勾了心魄，是贪图享受，是贪恋权位，是贪慕虚荣。可是看到大哥这副鬼模样，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他根本不认同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自我纠结和自我否定中反复挣扎，如扑火的飞蛾，明知会焚身以火，还是执意活在炼狱里不肯救赎自己。是因为爱而不得的皇后吗？大哥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就如她爱上了吴墉那样，得不到，放不下，离不开，忘不掉……

        宝月准备了许久的说辞通通都成了废话，这世间任何事情都可以讲道理，唯有爱情不可以。宝月的心针扎似的疼起来，为景泰，为自己，也为吃不饱穿不暖随时会丢掉性命的魁星。

        景泰上上下下打量着宝月，晦暗的眼神终于亮起了光芒，他高兴的说道：“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跟我进宫见皇后，大哥早就替你讨来了封号，和硕格格，怎么样？咱家宝月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就等着你回来册封了。”

        宝月点点头，听话的应下。

        景泰转头对日本大嫂说了句日语，大嫂很快给宝月拿来了一套大朝服，景泰说道：“这朝服早就给你做好了，快进去试一试合身不！”

        宝月求助的看向额娘，额娘点点头，说道：“去试衣服吧！我给你大哥说”

        尽管所有人都安慰她，只要回来就好，可是宝月还是很担心，毕竟自己违背了大哥的意志，私奔到南洲找吴墉，现在还不清不楚的怀着身孕回来。换作任何人家都不会轻易原谅这样有辱门风之事。

        宝月做好了承接大哥雷霆震怒的准备，可没想到，大哥一句责怪也没有，只是万分心疼的看着她说：“回来就好！”

        宝月不争气的眼泪又滚落了下来，什么叫做血浓于水，就是不论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丑事，坏事，家人也绝对不会放弃她，会包容她，帮助她，治愈她。大哥对她是，她对大哥亦如是！

        晚上宝月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的承尘睡不着，这屋子是早就给她准备好的，里面的摆设也最大程度还原了宝产胡同的模样。但是，就算是一模一样又如何，这里不是北平的宝产胡同，这里没有她美好的童年回忆，她，真的回到朝思暮想的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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