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反思

割肉剔骨，究竟能有多疼？陆远没法想象，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过去他从来没想过他以为顺畅自然的事背后还有如此血淋淋的真相。

        先前乔澄的遭遇都能让他自咎，而对自己爹又要如何呢？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受这样的苦？

        他忽然感到很疲惫，自己这十几年仿佛白活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了解过，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连往外看一眼都懒得动，陆屿所付出的一切他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诚然他们是父子，可孩子的心与一个成人的心总该有所不同，自己总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成年人，可所作所为连孩子都比不上，至少小孩子还愿意多了解些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会比自己更早知道陆屿的遭遇。

        再世为人十几年的生涯其实并没有让自己长进多少。

        该怎么说呢，这种认知确实挺打击人的。

        现在想想自己每次摸鱼划水自得其乐的时候，从来不知道陆屿付出了多少才让自己有了当咸鱼的资本。

        “陆远？没事吧？”，看到陆远肉眼可见地精神消沉下去，何默有些着急，要是不小心叫他受了委屈，自己的好日子又得到头了。

        “没事。谢谢何师兄。”，陆远摇摇头，道过谢之后就拉着祝柔走了。

        方寸灵台内人多眼杂，纵使有什么话也不太好说，两人既然问完该问的事便又回了先前的地方。

        “你真没事？”，祝柔又问了一遍，这种丧气的模样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没事。”只是觉得自己先前太混账了点。

        “你……要不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吧，聊点别的，也不见得就非要今天把事情都搞清楚。”

        “没关系，我没事。”陆远摇摇头，“你有什么想法吗，这个消息有用吗？”

        这的确是个足够劲爆的消息，但对于探究陆屿针对姜渔的原因却并没有太多用处。

        祝柔叹了口气，“我想不出什么来。你爹的遭遇……我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到小渔儿身上。小渔儿只是凡人出身，他全家没一个修士，等到他入修你爹早就在金樽座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联系。”

        的确，姜渔的年纪摆在那里，他就算想对陆屿做什么也做不了，家里又没有修士，陆屿的这段遭遇自然与他扯不上什么关系，最多也只能说陆屿果然不愧是个纯种倒霉蛋。

        真是够倒霉的啊，陆远默默想道，自己上一辈子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倒霉到这种地步，爹不疼娘不爱也就罢了，老婆死得早，人生经历又是一地鸡毛。

        收回自己上次的话，真正被命运开了连环笑话的哪里是姜渔，分明是我爹才对。

        “看来是一无所获啊。”，除了我又一次见识到我爹这个倒霉蛋的纯度究竟有多高之外，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也不能这么说。”，祝柔安慰道，“至少我们有了新思路。我们今后找原因没必要局限在小渔儿跟你爹各自身上，多查查他们的人际关系说不定能有点别的线索呢。”

        “我爹的人际关系可太复杂了。”基本上全修界有名有姓的都是他熟人。

        “那确实。”祝柔也泄了气，“他的人际网络可太离谱了，我觉得还不如多关注关注小渔儿。”

        提到姜渔，陆远忽然好奇起来，“你没跟姜渔说过吗？就是关于剧情之类的事情。”

        “没有。”，祝柔摇摇头。

        “为什么？跟他说了让他自己多注意不是更有效果？”

        “是啊。可让他注意什么呢？”

        “或者说，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命运走向真的是一件好事吗？俄狄浦斯越是想避开自己的命运反而越是走上了命运的道路。如果我跟他说了，他又要如何面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是不是做每件事之前都要深思熟虑一番？”

        “如果是这样，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就算他深思熟虑了，做出了跟以前不同的选择，谁有能保证这些选择带来的是更好的结果而不是更糟的。”

        “何况我所知道的也只不过是一点大概罢了，并不了解故事的具体走向，这就好像虚无缥缈的预言一样。”，说到这，祝柔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吐槽道，“感觉我跟个神棍似的。”

        “是梅林哟。”，确实，这种没具体情节的剧情概括确实挺像预言的，陆远也吐槽了一句。

        “就结局来说，小渔儿某种意义上还挺像亚瑟王的，只不过更惨就是了。”

        “所以我爹是摩根勒菲？”

        “可你爹也没把小渔儿带去阿瓦隆啊？”

        “没关系，我现在就去种苹果，务必等姜渔死之前给他搞一座苹果岛出来。”

        两个人相视而笑，这种梗大概也只有老乡才能理解了。

        陆远感觉自己先前的压抑都少了一些，他松展松展筋骨，长出一口气。

        可惜他还是没心思去看折花会，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屿。

        有时候人的无私付出不求回报，也会变成压迫别人的负担。陆远现在就是这种心态，陆屿越是无怨无悔无私奉献，他越觉得难以面对。

        自己并不是一个值得如此付出的人，自己也回报不了多少，甚至从小到大他估计只给陆屿添过各种各样的麻烦。

        单就生活来讲，没有自己，陆屿说不定能过得更轻松一些。养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内芯是个大人，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

        割肉剔骨，陆远又想起了陆屿换剑骨的事。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痛苦？

        自己简直像个寄生虫一样，剥削一个已经这么惨的人。

        陆远跟祝柔告别之后并没有去方寸灵台，折花会对他而言已经丧失吸引力了，有太多别的事情需要他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还是少见陆屿为好，至少要等到他想清楚自己今后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这个命运凄惨却还在为自己付出的人。至少该想想怎么回报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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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屿没有看见自己儿子，全程都没有，虽然他参加折花会的本意并非是为了陆远，但陆远对此事的不积极依然让他感到有些失落。

        他甚至没什么想要夺魁的欲望了，明明之前他还在想象如果自己摘得魁首阿远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

        这些人都没什么意思。

        丧失动力的陆屿懒得再用他原先准备好的那些花哨的招式，招招直取命门，效率极高地把对手统统打下台去。

        毫无疑问地，顺畅平滑地，陆屿摘下了魁首，可惜他并没有多少实感。

        他本来计划的那些跌宕起伏的过程已经完全废弃了，甚至连折花会本身他都感受不到什么乐趣，即使他是魁首。

        就连方烁都显得比他高兴，吩咐要摆一次大宴给他庆功。

        庆功宴？阿远也会来吧？

        忽然间陆屿觉得自己又有动力摆出那副荣辱不惊的温柔模样了。一张恰到好处的表情，惊喜、谦逊、和善略带一些羞赧，一张赢得折花会魁首的讨人喜欢的人应该有的表情。

        他推辞了几句，最后还是应下了方烁的提议，办一场庆功宴。

        父亲的庆功宴，做儿子的当然不能缺席。

        即使不想这么快见到陆屿，陆远还是被提溜来了宴会场。

        果然是方烁的一贯风格，奢靡华丽，贵客满盈，到场的少说也得是一方人物。

        毫无疑问的陆远最最讨厌的社交场合。

        毕竟是他爹的庆功宴，他爹是会上最闪亮的那颗星，他自然就得陪着一起闪亮。

        可恶，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啊，为什么这个时候开大会，就不能等我把脑内那一团乱麻理顺干净再说吗！

        可惜这些话只能自己心里说说，张嘴他还是得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平常那些前辈高人只要遇上陆远都要把他叫到跟前来问询两句，更不要提这么场宴会，那帮子大能岂会放过他？

        全时段半点空暇也不留，这个问完那个来，不等见着陆屿本人，陆远的脑子里已经被关于自己爹的话给塞爆了。

        千呼万唤始出来，陆屿这颗新星总算到场了，说过开场词，向众人表达了谢意，便把自己儿子叫到身边来。

        “阿远。”陆屿的声音依然是温温柔柔，他摸了摸陆远的脑袋，有些歉意，“可是闹着阿远了？是我想岔了，阿远本来也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阿远等一等，爹一会找个由头叫你先走好不好？”

        “呃，不、不麻烦了。我呆着就好。”陆屿这番体恤的话叫陆远压力大增，他又要替自己解决问题了，想到这陆远忍不住自责，以前从来没这样想过，自己好像总是给陆屿添麻烦，连正常人际交往都得陆屿帮衬。

        “我、我去跟那些前辈多相处相处……”，雄起啊咸鱼，不能继续当社恐了，总不能天天心安理得把麻烦事甩给自己爹吧。而且能暂时离开陆屿眼前。

        说完陆远便一溜烟跑了，打算找个自己稍微熟悉一点的前辈试着交谈两句。

        为什么？陆屿不明白。

        以前自己说这样的话阿远从来不会拒绝，他一定会很高兴，搂着自己的胳膊跟自己说亲昵话，一步也不肯离开。

        可阿远现在……

        陆屿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没有那么好的眼力。

        阿远在躲着我，他刻意想离自己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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