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普通的挨打

金樽座作为修界鼎鼎大名的顶尖宗门，占地极广，层楼叠榭，毫无疑问是整个晖彩城最显眼的地方。其内外门界限分明，越向内，建筑物的功能、地位就越重要。

        擢星馆就位于内门核心地带，是金樽座少主方烁的居所，除了他本人和他的侍从，寻常外人不得擅入。擢星馆说是馆，实则更像宫殿，灵气充盈，丹楹刻桷无不精细，之所以只叫馆，是因为方烁在灵韵海上真的有一座宫殿群。

        陆远并不想来，他更想当个“不得擅入”的路人npc，奈何自己跟方烁实在是关系复杂。只要自己亲爹陆屿闭关修炼，或是因什么事看顾不到自己，方烁这位大爷必定要把自己抓到他眼前去亲自监管。

        守门的侍卫已经对他见怪不怪了，点点头便放他进去。

        实在是陆远当年在擢星馆里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日，甚至直到去年才搬出去。而为着他搬出去这件事，擢星馆里可是好一阵大热闹。

        现在正是寅时，不必问就知道，方烁这位主还睡得美滋滋呢，想请安也得等他先起身。

        故而进了馆内，陆远便如往常一样找了个熟悉的小角落拔剑开练，但受昨天的事影响，他有些心不在焉。

        等了一个多时辰，方烁这位大爷终于起来了。陆远收了剑，又整顿一番仪容，到方烁门前请安求见。

        寝殿的门已经大开，方烁就坐在殿内正中的圆桌前，一勺一勺地品尝膳师用最上等的灵米熬了一整夜才熬出的粥。

        桌上摆着的那一盘盘珍馐最后大多还是原样撤走，他根本不会动几筷子，说到底他早就已经辟谷，用膳不过是享受。那些被膳师用最精细手法最优质食材烹调出的佳肴对于他而言并不比一杯水更有价值。

        方烁这个人，殊荣尊贵之甚，世所罕见，在金樽座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主子，放在外头诸宗诸界也是说一不二的天骄公子爷。

        若要说别人含着金汤匙出生，那方烁属于全身上下都是纯金的。

        光论他的家世就能把修真界里头八成如雷贯耳的名字都放到一张纸上，说他是整个修真界家族联姻利益耦合的最高产物半点不夸张，金尊玉贵都得是委屈他了。

        “弟子陆远，请少座主晨安。”

        陆远在方烁寝殿门前一步停住，垂首躬身行礼，等待方烁的回话。

        然而殿中却安静如初。

        陆远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举麻了，昨天受的伤也开始不断凸显存在感，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一个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这时，寝殿内终于有声音传过来。

        “进来。”，是方烁的声音。

        “是，弟子领命。”

        他心里打了个突突，照方烁说的迈进了寝殿。

        方烁漫不经心地端着那盏温润漂亮，雕工细致的沁潭玉制的汤盏，似乎对今天的早膳提不起什么兴致，似有若无地瞥了陆远一眼。

        他这个人惯常一副慵懒的姿态，看着又矜贵又肆意，甚至能称得上赏心悦目，当然也有可能是相貌加成。他那张脸跟他母亲很有几分相似，浓丽艳态，雍容华贵，颇有些娇艳美人的意思。

        当然，这只是陆远心里吐槽两句，敢说方烁是个娇艳美人怕是人生无趣想直接重开了。

        “靠近点。”，方烁又道。

        “是。”，陆远又凑近了点。

        一声轻响。是方烁放下粥盏的声音。

        陆远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发出了一声颤动。

        他从小在方烁身边长大，方烁的脾气多少知道些，方烁这个人，越恼怒反而越平静。现在这种情况明显是火大的很，就是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

        “说说看，你昨日做什么了。”方烁的声音一如往常。

        “弟子，昨日出山门到晖彩城中去了。”，陆远答道。

        方烁没有回话，一时间整个寝殿又陷入了沉默，陆远知道这是他的答案方烁不满意。

        不会是因为我昨天英雄主义上头当街跟人干架的事吧？于是又补充道：“弟子，昨日在晖彩城中跟人起了冲突，一时莽撞争斗了一番。”

        “陆远，你倒是天下第一的大胆，敢如此敷衍我。”

        “弟子不敢。”陆远马上回道。

        “不敢？那你就好好地，仔仔细细地，把你昨天干了什么复述一遍。”

        “是。”

        陆远开始从头复述自己昨天在晖彩城遇到了什么事。

        不算什么大事，简单地说呢，就是我昨天英雄情结又犯了，见义勇为救了两人，自己差点半死。

        他一边仔仔细细地跟方烁复述来龙去脉，一边在心底吐槽，看来我这次是闯大祸了，方烁居然这么生气。

        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啊，见义勇为都不支持鼓励吗，可恶！

        我不会真那么倒霉，头一次见义勇为就提到铁板了吧？

        方烁一直听到陆远说完才开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谁？”

        这问题叫陆远愣了一下，自己当时插手主要还是热血上头，也担心踢到铁板，毕竟无数地摊文学的大小反派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做人不能太嚣张。

        万一给我爹添麻烦呢，还是当个无名路人为好，陆远于是答道：“弟子不想给父亲添麻烦。此事不过弟子一人所为。”

        “好。”，方烁点点头，站起身来，顿了一下，斥道，“跪下。”

        陆远立刻挺直腰身跪下。

        方烁拿出了他的鞭子。此鞭用将要化龙的蛟蛇的皮与雪麒麟的筋做成，抽在人身上，不仅疼痛难忍还沁着一缕寒气丝丝入骨。

        方烁毫不客气，扬起一鞭甩到陆远胸膛上，那一股痛意立刻让陆远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直起身子。”，方烁拎着鞭子冷声道。

        陆远挣扎了一下，直起腰身。

        “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不说自己是谁。”

        “弟子不想给父亲添麻烦。”，陆远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打起架来了，那种疼比昨天他被贯穿胸膛的那一剑还难以忍受，一股蚀骨的寒气正沿着鞭痕往他身体里涌。

        “麻烦？什么叫麻烦？”，方烁冷笑一声，当即就是一鞭子，抽在陆远的后背上。

        鞭梢一落，陆远便砰的一下整个人扑到地上。

        方烁的寝殿中铺着厚厚的雪绒毯，人砸在上面并不疼但是身上被鞭打的痛已经让陆远完全麻木了，他现在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在疼。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肌肉在无法遏制的痉挛抽动，他挣扎着把身体撑起来一点。

        紧接着便是一鞭，落在他的后腰。

        陆远当即又扑回到地毯上，他甚至并不能感受到明确的痛感，只觉到全身僵麻。

        “陆远，我告诉你，什么叫麻烦，死就叫麻烦，还是最大的麻烦。”方烁说着，毫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鞭，“记住了么？”

        “记、住、了”

        这三个字从陆远口中挤出来似乎已经用去了全身的力气。

        “你死了，就是你爹最大的麻烦。”，又是一鞭。

        “斗狠赌命，以玉击石，不知轻重。”，又是一鞭。

        “为什么不说你爹是谁？为什么不报我的名字？”，连着两鞭子落下来。

        “你记好了，今后再有争执，你也不必急着拔剑，先把我的名号报出去。”，又是一鞭，这一鞭的力道明显比别的都重，陆远全身都随之一颤，

        “记住了么？！”，方烁怒声呵问道。

        “记住了……”，陆远已经只有一缕气声。

        方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口一番起伏，坐回了他原先坐着的位置，吩咐道：“鹊缕，去把我的医匠叫来。宋泱，把陆远弄回来的那两个人带过来。”

        殿内殿外两声应是。

        医匠就在擢星馆内，不一刻便到了，刚至殿前先俯身行礼，看也不看殿内一眼。

        “起来吧，不必多礼。进来给这小子治伤，是我的游龙鞭打的，鞭上不曾运转灵力。”

        医匠谢恩一声，起身进到殿内，这才仔细端详起趴在方烁脚边的这个少年。

        这少年的衣服已经完全被血浸透了，血渍甚至洇到灰白的雪绒毯上散出一片骇目的红色，他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瞳孔微微涣散，下唇被死死咬住。

        这幅惨像并不稀奇，方烁拿鞭子抽人不是什么罕事，他要抽谁别人大多只有受着的份，连功法护体都是大不敬。方烁修为高深，游龙鞭又是搜集天材地宝由最好的炼器师所制的，他只要在鞭子上运转灵力，就算是专行锻炼肉身的体修也要被抽的皮开肉绽，一个不过筑基的少年更不必说。

        但此事仍值得称道一番。方烁抽人从来是随心所欲，特意撤去灵力，去抽这么十来鞭，实在是件大奇事。

        虽然去请他的侍女并未说明缘由，但医匠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

        这个孩子必是陆远。

        只有陆远才能叫方烁发这么大火气还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抽鞭子。

        医匠在心底叹一声，有个好爹就是不一样。陆远五六岁上来金樽座，这十来年里，在门中向来是他爹管，他爹管不到的时候就是方烁管。除此之外，连督御长老也不敢挑他的差错，谁非要去插嘴教导陆远那就是要跟少主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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