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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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一瞬间，洛四钏像是再度经历了一次入侵。
眼前的光逐渐消失，她觉得自己再度进入了被入侵的状态。
大脑放空，意识混沌。
洛四钏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想起了离开安全区前余菡告诫她的话——
“遇到了神明……千万要逃。”
“一旦祂们察觉到了你的气息，祂们会凭喜好发动能力。”
“死亡率很高。基本上只要一被神明能力锁定，就是必死的结局。”
“公主最近活动很频繁。”
“千万要小心。”
洛四钏发现自己状态不对劲后，在这时终于反应过来——
她被公主的能力锁定了。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她猛地滑倒在地，卫子和小鱼紧张地喊着她的名字，王君也和欧阳也神色紧张地朝她跑来……
随即，她完全陷入混沌之中。
洛四钏睁开双眼。
她发现她泡在浴缸里。
在现实世界，洛家的浴室里。
洛四钏颤着长睫，有些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她这是……怎么了？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啊，对了。
她这是被入侵了，发病之后意识不清，像个疯子一样泡在浴缸里。
洛四钏的黑发散在水里，黏在脸颊边。
她面色苍白，肤色几乎和暖白色长裙融为一体。
她失神地想，她果然是疯子吧。
变成异梦病人后，就不再像个正常人了啊。
洛四钏尝试操控身体。
她慢慢地弯曲脊椎，在浴缸里蜷缩起来。
她泡在水里，像未出世的婴儿泡在母亲的羊水里。
浴室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她知道，这是洛家的仆人们又在惊慌失措地想要把她带出浴室，却又害怕地不敢靠近了。
毕竟她发病的时候真的很可怕。
神态扭曲，说出来的话也不像正常人会说出口的。
比如，
“好像吃掉啊。”
“一定很好吃吧？”
“你的大脑……”
洛四钏自己都觉得害怕。
所以她理解那些不敢接近的仆人们。
只是这样一来，就白白浪费了以前装出来的和他们打好关系的性格和时间了。
毕竟要装成一个有些内敛的温柔女大学生，真的有些累。
洛四钏泡在水里，有些悲观地胡思乱想。
渐渐地，门口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
应该是那些仆人发现再怎么着急也没什么用了吧。
洛四钏无声地叹了口气，打算自己慢慢从浴缸里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开门声。
洛四钏动作一顿，随意地撩起眼皮朝来人看去。
笔挺的黑西装。
泛着光的金丝眼镜。
是她的哥哥，洛枫竹。
洛四钏眉心一松。
一看到洛枫竹，她就忍不住想要释放情绪。
明明在别人面前她的情绪都很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洛枫竹，她就忍不住想要把所有情绪展露给他看。
她很轻地叫他：“哥哥……”
我好冷。
我不喜欢泡在浴缸里。
我想你抱抱我。
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与感情，都在轻声的呼唤中。
只是今天的洛枫竹，和往常有些不同。
身姿挺拔的男人只是站在门口，俊秀的面貌神情冷淡。
洛四钏莫名地慌乱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洛枫竹才在洛四钏的注视下动了。
他朝洛四钏走了几步，走到了浴缸旁。
洛四钏和那双漂亮的黑色双眸对视。
洛四钏只觉得心跳很快。
因为那双眼眸中，不见她熟悉的关心。
“钏钏。”
男人叫她的名字，亲密的称呼，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洛枫竹俯视着他下方的洛四钏，
“你变成怪物了吗？”
这句话像是一条蛇，忽然钻入了洛四钏血脉之中，让她浑身都冰冷下来。
明明浴缸里的冷水很冷。
她却觉得洛枫竹那句话比这水还要冷一些。
洛四钏没有回应他，只是睁大双眼，红唇微张。
这一句话在一瞬间击溃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是的……洛枫竹说的对。
她变成怪物了。
她不是人了。
洛枫竹仍然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你已经不算个人了吧。”
“你还想吃人的脑子。”
“你还害了无辜的人。”
“你甚至——”
“还想吃掉我。”
洛四钏的大脑放空，瞳孔如同一团黑雾般发散。
她想说，不是的。
但无论怎么张开唇，都泄露不出一丝话语。
洛枫竹忽然慢慢蹲了下来。
他蹲在浴缸旁，看着泡在水里的洛四钏。
忽然，他朝洛四钏伸出手。
他的手修长骨感，白皙又根根细长。
这是一只极其漂亮的手。
洛枫竹的右手隔着一层雾水放在了洛四钏的脖子上。
洛四钏毫无动作地任由他掐着自己的命脉。
她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生的力量，整个人的面色苍白得可怕，连唇都是白的。
“你活着，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
“别人会说，第一外交官有个会吃人脑的怪物妹妹。”
“我留着你，会很影响我的生活。”
“所以，”
“麻烦你去死吧。”
漂亮的手猛地收紧。
呼吸被剥夺，生命流失。
洛四钏躺在浴缸里，瞳孔发散，神情呆滞。
她完全没有挣扎，任由她的哥哥掐着她的脖子杀她。
是啊。
留下她，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的。
杀了她，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毕竟她听到过很多次洛家的仆人们对她的评论：
“小姐又泡在浴缸里了……她泡在水里的样子真不像个活人。”
“是啊……而且又在嚷嚷着喊好饿……”
“小姐被入侵之后，果然就不算人了吧？”
“真是可怜洛先生……照顾小姐多麻烦啊……说不定还会影响洛先生的政治绩效呢。”
洛四钏的眼角滑下泪滴。
对不起，哥哥。
钏钏不想变成怪物的。
对不起。
那滴泪滑过她的脸颊，滴入浴缸彻骨冰凉的水中。
她死在洛枫竹的手里。
洛四钏睁开双眼。
这一次，她躺在洛家自己房间的大床上。
她还是穿着暖白色的长裙，脸色依旧苍白。
是梦吗？
她做了个被洛枫竹亲手杀死的梦？
门口响起开门声。
洛枫竹走了进来。
洛四钏看着他，想出声叫他，但张了张唇，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脖子上似乎还有那只手。
洛枫竹缓缓走近她。
洛四钏没有任何动作。
“钏钏。”
冷淡的声音。
洛四钏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耳边的声音却不停：
“为了哥哥，麻烦你去死吧。”
刀具刺入肉体的声音。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洛四钏没有睁眼，她只是蹙着眉，神情哀伤。
眼角再次溢出泪珠，同时嘴角溢出鲜血。
洛枫竹拿着刀杀了她。
洛四钏第三次苏醒。
她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
“为了哥哥，你去死吧。”
洛枫竹拿着绳索套在她的脖子上，用力拽着她，像拖着一条狗一样拖着她。
她被洛枫竹拖到楼梯旁，吊死在楼梯上。
洛四钏第四次苏醒。
洛枫竹在地下室开枪击中她的眉心。
第五次苏醒。
洛枫竹把她溺死在浴缸里。
第六次。
……
第一百零五次。
洛四钏站在阳台上，看着步步朝她逼近的洛枫竹。
“为了哥哥，你去死吧。”
洛四钏神情呆滞。
每一次的死亡，都在不停刺激她的神经。
痛觉已经一百零四次达到极致的顶峰。
似乎连带着她的神智也变得麻木起来。
她长睫低垂，遮盖住涣散的黑色瞳孔。
她已经死了一百零四次。
每一次，都被洛枫竹亲手杀死。
她想，原来哥哥真的那么讨厌被入侵后的她啊。
头痛得厉害。
洛四钏扭了扭僵硬的脖颈，发出骇人的骨头摩擦声。
她像是一具僵尸，行为举止僵硬又诡异，神情呆滞迷离。
看上去的确像是怪物。
血腥残暴的想法几乎是在一瞬间扫过她的心脏。
但一下瞬，却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从小就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她的情感很淡泊。
当她还小的时候，经历过一场车祸。
穿着幼儿园的蓝白色班服，她站在斑马线的尽头，红灯在头顶闪烁。
带着婴儿肥的脸表情平静。
但在她面前，是被车辆碾碎的几具同班同学的尸骨。
血肉模糊，一片血红。
那是几个淘气的孩子闯了红灯，结果被车辆碾过去了。
她身边的人都在惊惧地大声叫喊，还有车辆在不停地按着喇叭。
一片混乱。
她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头顶的红灯转绿。
她迈开腿，朝斑马线的另一端走去。
绕过一片血肉的区域，她朝家走去。
她从小就是这样。
无法共情。
如果不是洛枫竹，她可能会变成一个恐怖的反社会分子。
是洛枫竹教了她正常人类的行为准则。
洛枫竹想让她做个普通人。
于是为了洛枫竹，她隐藏自己的虚伪冷漠，伪装成普通人。
她什么都不在乎。
除了洛枫竹。
只有面对洛枫竹，她才有正常的情感波动。
于是哪怕她的思想再怎么残暴，她也愿意为了洛枫竹压抑这股凶恶的本性。
洛枫竹是她这只疯狗的锁链。
洛四钏忽然仰了仰头，瞳孔涣散地看着洛枫竹。
“哥哥。”
她轻声叫着。
洛四钏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腰抵在栏杆上。
“对不起，哥哥。”
“钏钏不想吃人的。”
“我只是太饿了。”
“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一次，她不要被洛枫竹杀死了。
她想，做怪物就做怪物吧。
随便了。
无所谓这些了。
情感总是在一瞬间溃提。
比如现在。
洛四钏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她满脸泪水，神情痛苦。
她歪了歪头，扭骨声格外清脆。
她干脆利落地往后一仰。
她在痛苦中跳楼自杀了。
尸骨破碎，血肉模糊。
但奇迹般的，这一次，她的意识没有在死亡后消散。
在主动迎接死亡后，她终于从这场噩梦中苏醒过来。
她终于想起来了一切。
也终于明白，这一切皆是虚幻。
不过是「公主」利用她内心最恐惧的东西构建而出的幻境。
只是她太过害怕离开洛枫竹罢了。
她太过于恐惧自己作为异梦病人留在哥哥身边会给他带来麻烦。
毕竟她逃离洛家后诱发了一场入侵。
她可以容忍他人对自己的指点。
却不能容忍因为自己，而让洛枫竹承受骂名。
她的哥哥，不应该背负这种名声。
洛枫竹不该以一个高危异梦病人的哥哥这个身份为世人熟知。
而应该是以第一外交官的身份。
在幻境破碎前，洛四钏看着站在上方阳台上神情冷漠的洛枫竹。
这不是她的哥哥。
洛四钏脑中浮现起她在现实世界逃出洛家诱发了一场入侵后的画面。
她坐在一堆废墟中，神情看上去冷静，但实际焦灼不堪。
她害怕被赶来的特警当场狙击倒地。
她因要离开洛枫竹而感到痛苦。
但她却不得不这么做了。
她爱她的哥哥。
她甘愿为他做个他人口中的怪物。
而洛枫竹，在听了她说的把她送进行舟四号精神病院的话后，只是很轻地回答说：“好。”
然后，跨越特警的防线，不顾在场所有人的劝阻，来到她的面前。
洛枫竹弯腰，轻轻抱住她。
和此前的无数次拥抱一样，温柔又坚定。
他说：
“钏钏，不要害怕。”
“无论你在哪里。”
“哥哥永远陪在你身边。”
几乎是一瞬间，汹涌的情感在心中沸腾起来。
她忍不住抱紧洛枫竹，趴伏在他的肩上狼狈地嚎啕大哭。
那才是她的哥哥。
她所爱的人。
幻境，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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