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安迩维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你真是谢理的儿子？”

        小朋友恼了，指着自己的脸，气鼓鼓道：“不然还能是谁的？”

        好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他这张和谢理百分之八十相似的脸，的确可以成为安迩维家的自由通行证。

        安迩维并不好奇这个娃是谢理怎么搞来的。做他们这一行的，有无数的办法为自己搞来一个孩子，譬如说谢理，他其实是他名义上的父亲的克隆体，这个娃娃，大概也是这么弄出来的。嗯，对，应该是这样

        安迩维长得很有侵略性，内核远不如外表强硬，像纸糊的老虎，小朋友噎了他几句，就发现了这点，便自觉爬到他头顶上去了，“你都不请我进家门吗？我都渴了。”

        安迩维眯着眼笑着，再一次蹲下来，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唯一相似的两对蓝色的眼睛平视着，小孩先偏转了视线。安迩维露出一口白牙，笑呵呵地说：“到别人家里做客之前，你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小朋友转过头来，眼眶发红，“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看出我是谁。”

        安迩维笑了，不知道谢理打什么算盘，他谢理在他这里是说一不二，可这不代表他的孩子也能获得一样的优待。

        他嗤笑一声，小朋友立马就懂了，手里的帽子朝他脸上丢去，背对他，朝渡口的位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父亲，对不起！我后悔了，我不想来这里生活了，像像他这样蠢，活着有什么意思！”

        弄哭调皮的孩子，让人获得一种隐秘的快乐，安迩维捏着那顶帽子，笑得得意，“想回家就让你父亲接你回去啊。”

        房门从里打开，一位穿着玫瑰金色丝绸睡裙的贵夫人走了出来。

        安迩维老老实实先打招呼：“妈，早上好，原来你在家啊”

        “来给寿星过生日，可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难得休假睡个懒觉，贴心的儿子又来献孝心了。”安穆蕊盘起红发，看向小孩，“这是你带来的？”

        安穆蕊浑身上下只有张扬的红发瞧得出鲜明的异国血统，个子娇小，皮肤不算白，她的面孔没有一处锐利的角，皱纹满布眼角，那一双黑色的眸子像是镌刻这理性的磁石，用沉着冷漠打造出铠甲。

        没有笑意，没有温柔。这就是新人类二代中的先驱。

        她也是一位爱情激素终身的无偿志愿者，因为腺体仓和爱情激素不兼容的问题，她申请了不佩戴腺体仓的权力，作为一位科学家，她完全有自行监测和注射激素，维持激素平衡的能力。

        “这是你和谢理的孩子？”安穆蕊一句话，安迩维如遭雷击。

        “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谢理他”他支吾道，没想到身边的小孩忽然朝他喊了声爸爸，还很有礼貌地喊安穆蕊奶奶。

        “哎，好孩子，来奶奶这里。”安穆蕊应得自然，她看向安迩维，唏嘘道，“谢理作为间性人，性成熟后，卵子活性比精子高，做试管婴儿我可以理解，但他选择让你成为孩子父亲，自己做母亲，还真是委屈他。”

        “你答应过成为他的实验体，找你，应该只是顺便。从你身上取精，从他自己身上取卵，把受精卵放入育儿巢里，都是举手之劳。”

        是的，现在这社会，想要孩子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百年变迁，科技改变生活方式，也改变了人类的生殖方式，医院里的育儿巢能从受精卵培育一个孩子直到足月出生，这已经成为世界近九成孩子的出生方式。安迩维认为，如果不是有一部分人依旧无法承担育儿巢低廉的费用，没有人会愿意用古老的方式忍受痛苦，冒着孕期激素紊乱的风险，孕育注定无法存活的孩子，风险太大。

        人们成功的生育的两种方式，唯两种，一是借助爱情激素进行性行为后受孕，待胚胎成型后取出放入育儿巢；二是大多数人的选择，直接取精取卵，将受精卵放入育儿巢。

        造小孩是很简单，可他和这个小孩哪里像了？他的模样分明和谢理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安迩维心情复杂地看小孩，小孩可可爱爱地对安穆蕊撒娇，转头就冲他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性格也不像谢理！

        “妈，你不觉得这个小孩完全不像我吗？”

        “不像你好啊，免得以后读书成绩跟不上。”

        安迩维笑着，他知道自己母亲是不会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维护脸面的，也习惯了，“我是说，谢理为什么不会和劳文叔叔一样呢？用那种方式”

        “你是没照过镜子吗，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哪处不像你？”

        “谢理和劳文不是连性别都不一样嘛。”眼睛他认了，但这不能是一个巧合吗？

        安穆蕊叹了口气，“居然会有古人说出男孩智商随妈这种不靠谱的结论，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他是残次体。”

        他当然记得安穆蕊说过什么。

        谢理的诞生，源于他是人工智能之父劳文秘密生物实验里唯一存活的意外。

        被禁止的克隆实验中，全部的实验对象都出现不可逆转的异常，在他自己研制的巨型育儿仓中漂游相融。后来，这场有悖伦常的实验泄露了风声，北盟的人带走了他，他在被捕前，避免所有的实验体被扑杀，紧急留下了含有自己体细胞的一枚完全相融的嵌合体胚胎，交给了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同为科学家的妻子，正是安穆蕊。

        嵌合体胚胎活下来了，成为谢理，一个两□□官发育完全的间性人。

        安穆蕊认为，谢理只是意外存活的畸形个体。这样的畸形，放在新人类身上，已经是古老的错误，他的健康只是老天保佑的侥幸。早在一百多年前因为战争辐射，导致大量畸形胎儿，各大联盟均制定出了严苛的产检法和育儿法，避免任何一个畸形儿的出生，修改致病基因和缺陷基因，要让每一个出生的孩子先天达到百分百的健康体魄。

        主持违禁实验的劳文受到欧盟驱逐，带走了襁褓中的婴孩，等到谢理拿着父亲的信物找上安家时，已经十余岁，先前以弃儿的身份，在亚盟的社会儿童教习所里呆了八年。

        劳文亲自将他送到育儿所时，正与这个孩子年纪相仿。

        安迩维蹲下去，双手往外捏起他两颊的嫩肉，看到小孩子气鼓鼓的模样，他十分满足，再次问：“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桑岁”

        安迩维撒了手，没想到小朋友发育得还挺好。小孩气鼓鼓地揉着自己发红的脸，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安安！”

        安安。

        如果人类长有犬科的尾巴，安迩维的狗尾巴绝对会因为这个名字欢快地摇起来，不顾小孩的挣扎抗议，他一把扛起安安，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这名字一听就是我们安家的娃妈，咱赶紧带您孙子进家门！”

        “没个正形。”成熟笔挺的西装，都挡不住他身上长不大般的稚气。

        孩子一脸难受，安穆蕊冷声提醒，“你这样带孩子，他会吐的。”

        如有言灵，一股令人反胃的酸臭液体打湿了安迩维的头发。

        把孩子放回地面，他下意识摸了一把头顶，沾了满手的湿润，触到的闻到的看到的一切，让他无法去关注吐得难受的安安，跑到大门的另一边，一大一小像门神一样，各处大门一角，抱着东南亚某国总督送来的石狮，往草地上吐得淋漓尽致。

        安穆蕊拾起安安的小行李箱，避开所有的秽物，从两人中间，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你爷俩先吐着，我去浴室放水，安安快来，奶奶带你洗澡。”

        “别脏了家里的清洁机器人，阿维，记得亲手打扫干净。”

        “我明白了。”

        消化了母亲直白的话，安迩维站在潮湿的浴室门口，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只敞开了一条缝，里面烟雾缭绕，昏昏欲睡的安安泡在儿童浴缸里，和水面上的小鸭子一起点脑袋。

        “安安。”安迩维的声音喊醒了他。

        安安推开幼稚的卡通玩具，没有等来自己的爸爸，回头只看到紧闭的玻璃门后宽厚的肩背轮廓，一旁大浴池里的水温不知道还合不合适。

        “你，你不进来洗澡吗？”

        “对不起安安，刚刚我对你太粗鲁了。”

        “没事啊”真是麻烦，安安心说自己又不是小气鬼，“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会怎样的爸爸了，看得出来你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和父亲完全不一样，但我也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爸爸”一词，喊得轻轻的，却拨响了安迩维心中某一根弦，让他笑得有些傻。小朋友带给他的欢乐，比他预估的多得多。

        “我不，是爸爸，爸爸想问你几个问题。”

        安安迟疑地说了声“嗯”后补充：“可是和父亲相关的事，我不能告诉你。”

        安迩维并不意外，谢理把自己藏得那么好，没道理会避他如蛇蝎的同时，把自己的破绽送到他身边。安安来前，谢理肯定交代了很多。

        他不意外，也不失望，因为根本就没指望从安安这里直接得出谢理的下落。

        安迩维很平静，询问的话语温柔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奶奶夸你长得很好，她要让管家在对岸给你买一些衣服送来，托我问你，新衣服是想要裙装还是裤装，或者”

        安安拨弄水的动作停下来，沉在水里吐泡泡的身子往上一蹬，露出一张苦兮兮的脸，“不要裙子！不要裙子！裙子穿着两条腿空荡荡的，动两下就往上飘，我不要光屁股光腿！不要耍流氓”

        听了安安信息丰富的话，安迩维严肃不了，笑着问：“你之前都是穿裙子的吗？”

        “说了不要穿裙子！”安安激动得他的话也没有细听，一个劲只知道抵抗裙子，“我不要新衣服！我穿箱子里面的旧衣服就好。”

        安迩维看过那箱子里的衣物，都是浅色的衣物，只有裤装，纹饰风格和他原本身上那些一样，都是属于男孩儿的衣物，让他一眼就判断他是个男孩。

        可是安迩维刚才从安穆蕊那得知，安安并不能用单纯的某一性别来判定。

        他也是一个间性人，同他的父亲谢理一样，肉眼可观的双性性别器官发育完善。

        安迩维不明白，间性人的双性体征也能百分百遗传吗？

        安穆蕊告诉他理论上是不可能的，除非是谢理在这个孩子身上做了什么，让她带他去实验室便可以知道。

        但安安不是谢理，她也不是劳文，让一个几岁的孩子成为冰冷仪器上的研究对象，她做不出来。

        安安的秘密，只有谢理最清楚不过。

        安迩维安抚孩子，“好的，爸爸知道了，照着你箱子里的衣服买可以吗？”

        安安满意地哼唧，“不是女孩子的衣服就行，我可是男孩子。”

        “你知道什么是男生，什么是女生吗？”安迩维忍不住确认。

        安安终于明白他问题背后的深意，他表现得很不屑：“我两岁就会背男女性|器官的图了，等下我还可以给你画出来。你不用拐着弯问我是男是女，我可以做男孩也可以做女孩，但我说我是男孩就是男孩。”

        安迩维没想到三岁的孩子认知水平如此之高，如果不是性格有些缺陷，安安的智商比起谢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父亲说过，说话要有理有据，我肯定是有依据的。”

        安迩维终于知道小朋友为什么这么聪明了，感情都是孩子父亲教得好的缘故。

        安安推着小黄鸭一次又一次地往缸壁上撞，碰击后地小鸭子慢悠悠地游荡回他的掌心，乐此不疲的他说：“父亲从来不说我是儿子还是女儿，因为我和父亲一样，就算我们和别的人不一样，只要能和父亲一样，我们就都不是异类，父亲说自己是男生，那我也是。”

        安迩维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他的嘴角无意识地上翘了一下，一双眼睛盛满阳光下海水的光泽，又比海水更加平和。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异类，只有特别的人。你和你父亲都是很特别的人。”

        安安不懂这句话，他只觉得他说得很动听。只是没想到期待已久的好听话，听了开心是开心，开心完了又会觉得很羞耻。

        “父亲没和我说过你是个花言巧语的家伙。你也是这么哄父亲，才会有了我的？”

        当然不。

        安迩维的眸子黯了黯。

        他问小孩：“奶奶把你更换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你自己能用毛巾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吗？”

        安安一副被小瞧的样子：“当然可以，我两岁开始，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安安真是个能干的孩子，爸爸在门口等你。”

        “爸爸，你不进来洗澡吗？”

        在二楼浴室冲干净头发，换下西装外套的安迩维扯了扯领带，笑道：“爸爸还没淋浴，怕把你臭到。”

        安安往门口泼了一捧水，恶心坏了，“呸呸呸！你真是个臭爸爸，难怪父亲不喜欢你。”

        孩子什么都知道，安迩维自嘲一笑，谢理可不是不喜欢他吗。

        他得知谢理的身世和生理缺陷时，可不是像今日和安安对话这样心平气和，一派了解他们的所有不同，能够包容接纳的好好先生样。

        趾高气昂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是异于常态，不知道什么是神独具匠心的造物，他只会当着谢理的面，嫌恶无比地称呼他：畸形，变态

        “你就是妈妈说的要成为我哥哥的畸形儿啊。”

        “谢理，原来你脱光衣服，就是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以后是打算艹别人，还是给别人艹啊，双插头一样，你该不会可以自交吧？啧真变态。”

        那是他无法排解掉的恶意，因为它源自曾经的自己，人类做不出时光机器，他回不到过去。

        于是，无从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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