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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惜


05

        孟知葡不给邰鸣东面子,和朋友们高高兴兴定了下个月一起去西藏涤澈心灵。

        冷不防小许就向她传达了一个坏消息。

        小许全名是许封疆,威武霸气一个名字,配了一张白白胖胖的面团脸。

        他的脾气也像是面团,伺候孟知葡这么多事儿的boss也是甘之如饴,不用她开口,就能把一应事物办得干脆利落。自从有他在身边,孟知葡少操了不少心,也从此再也没有耽误过什么正经大事儿。

        接到电话时孟知葡正跟老杨一起做美容。

        给她做美容的小妹妹大概只有十八九岁,一边替她敷面膜一边夸奖说:“姐姐,你这皮肤太好了,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我这一行干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

        孟知葡笑她说:“你才这么大,在这一行能待了几年?”

        “起码有个四五年了。”

        “那你不是高中都没念完?”

        小妹妹就说:“家里兄弟多,我就出来打工了。”

        孟知葡听不得这个,忍了忍,还是说:“一群男的靠你养活?”

        这话不好接,小妹妹低下头不说话了。

        旁边老杨插嘴:“萄萄,你激动什么呢?”

        小妹妹感激地看了老杨一眼,小声说:“他们学习好,我不行,不是那块料,读也读不出个名堂来。”

        老杨就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她犹豫一下,站起身说:“您这个要敷十五分钟,等下我来帮您清洗。”

        等她走了,老杨才说:“她一个小孩子,还不是家里大人让她干嘛她就得干嘛?你对着她发什么火儿?”

        “没发火儿。”孟知葡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对,可一听到,总是忍无可忍,“就是觉得,都什么年代了。早就说男女平等,怎么还有这种事儿?”

        老杨倒是觉得稀松平常:“太阳底下无新事呗。”

        孟知葡闭上嘴,想起自己念大学时候。

        她小时候学习成绩一般,长大了倒是开了窍,自己就考上所挺不错的大学。

        弄得孟爸爸还挺惊讶,毕竟本来打算她要是考不上学校,就送去国外野鸡大学混日子。

        她在学校,离开父母,是出了笼的鸟,撒了欢的狼,什么都新鲜有趣。

        大二时候,还报名参加了下乡支教。

        跟她一起的,都是大三大四的学长学姐。

        去的地方离市区很远,要先坐火车,再换大巴,最后一段路,车过不去,一行人就要走着去。

        刚下过雨,地上到处都是泥。她第一次来这种彻头彻尾的乡下地方,大家走得一脚深一脚浅,可都兴致高昂,有人提议要唱歌,一开腔,却又荒腔走板,引得大家都在笑。

        歌声沿着山路往上飞,飞过青翠欲滴的林梢,薄薄的雾飘在那里,到处都湿漉漉的。孟知葡看到更远处有一簇红,那样的颜色,在翡翠似的林中像是一团火。

        她看得出神,旁边就有人和她说:“难得这种时节还有杜鹃花。”

        孟知葡问:“你怎么认识?”

        “我妈在家里种了一棵。”那人含笑看着她,“和你挺像的。”

        她刚刚笑得脸颊滚烫,满面都是红的,看起来,倒真像是杜鹃的红映了过来。

        孟知葡不好意思起来,拿冰凉的手背贴在脸上想要降温,可那温度怎么也降不下去。

        天色空濛,山也像是倒垂的海。他们在山里住了两个月,组织起学校,开始都挺好的,孟知葡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学的小孩子,不用人逼迫,各个求知若渴。

        她是个半吊子老师,可教他们是事半功倍,难免升起很多的得意,也更加用心备课。

        但后面……后面就不行了。

        小孩子们一个个不见了,难得几个留到最后的,也都是男孩儿。

        她和同伴一起挨家挨户走访。低矮破旧的房子升起炊烟,同那云遮雾绕的山连亘成白色的轻薄的丝带,又像是白脱奶油顶,被盛在一方薄薄的青瓷盘中。

        她们敲开了门,里面昏暗得要命,角落里缩着小孩子,身后还背着更小的小孩子。

        男人或者女人用浓重的方言说:“不念了……没有钱……”

        她们费力地听,费力地解释说:“不要你们钱,学杂费一律都免了!”

        “读书有什么用?”男人或者女人又说,“家里忙,留下干农活儿,帮着看孩子……不念了,说什么也不念。”

        她们从日出走到了日落,山里的星空也比城市更明亮,只是也更冷。她冻得鼻子都是红的,说话时,唇间呵出白色的雾气。

        明明是夏天,可是这样的冷,好像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彻骨寒意:“怎么就这样鼠目寸光,等以后念出来,随便找一份工作,不都比在这里赚得多?!”

        有人劝她:“算了……随他们去吧。”

        大家都很灰心丧气,又因为跑了一天,个个疲惫不堪。孟知葡肚子里空空的,本来应该饿得要命,可她感觉不到饿,只是愤怒。

        旁边有人递过来一颗糖,低声劝她说:“我们只是来支教,没本事改变他们的想法同人生。”

        “可本来是有机会的。”她眼眶发酸,连忙把头低下,可眼泪已经滚了出来,“有个小孩子,就是坐在第三排,总穿着红色棉袄那个,你不知道她多聪明,我教她背诗,念一遍她就记住了……还有第五排,总流鼻涕那个,学数学特别有天赋,教了几天,连二元一次方程都会解了……”

        她说着说着沉默下去,良久,轻声说:“大哥,我不明白……”

        被她喊大哥的人有一张秀丽而英俊的面孔,浓密的眉毛、凤凰翅似的眼,一笑,眉峰抬起,眉间藏着的那颗小痣便也跟着扬了起来。

        听她这样说,他也沉默一会儿,这才说:“大概他们自己也不明白。萄萄,有些事就是这样。”

        他不说还好,一说孟知葡更哭得停不下来,糖纸撕不开,气得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说:“生在这样的家庭真倒霉!”

        “只是我们运气好而已。”他说着,把糖拿了过去,替她撕开了,“吃糖吧。”

        那颗糖,又甜又苦,很久之后,孟知葡都记忆犹新。

        她正回忆着,老杨问她:“还生气呢?”

        “没气。”她随口说,“十五分钟到了吗?”

        十五分钟刚到,小妹妹轻手轻脚进来替她把面膜卸掉。本来还有别的项目,孟知葡却意兴阑珊起来,正好小许打来电话,她就干脆不做了。

        小妹妹有点紧张,以为自己哪里惹恼了她。孟知葡看出来了,刷卡结账时候,特意给了她小费,又给她点了个五星好评。

        出了门,老杨在旁边说:“你把人家小姑娘可吓坏了。”

        “我也不是对着她。”

        孟知葡捋捋头发,老杨察言观色:“有烦心事儿?”

        “下个月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西藏了。”

        “怎么?”

        她叹口气,很不耐烦地说:“有个慈善拍卖会,我得去。”

        老杨很惊讶:“什么拍卖会,还非去不可了?”

        “邰家不是有个基金会,就是资助失学儿童的。今年刚好八十周年了,说是要大办。”孟知葡也不单纯是为这个烦,跺了跺脚,才说,“邰鸣东前两天喊我和他一起去,我拒绝了。结果我妈又给我下了死命令,说一定得去,这让我怎么跟邰鸣东开口啊?”

        老杨倒是不以为然:“再跟他打个电话说你要去不就行了。你们夫妻间,睡都睡过了,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孟知葡要来捂她的嘴,她哈哈大笑着躲开:“我不说就是了。”

        孟知葡恨自己一时嘴快,让这些损友知道了这件事。

        敲了老杨一个最新款的包包,才慢吞吞地回家。

        这一次邰鸣东不在,问了宋妈才知道,又出国了。

        听她问了,宋妈特意说道:“鸣东讲,你要是找他,直接打电话就好,不要怕吵到他睡觉。”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来自于邰鸣东的原话。

        宋妈复述时还有点局促,说完念了声佛,又同孟知葡说:“鸣东心里是记挂着你的,只是嘴巴坏,不好好说话,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说得孟知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对邰鸣东漠不关心似的——

        不过她确实不太关心邰鸣东和自己有几个小时时差,是不是正在睡觉,回房就给邰鸣东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他才接起来:“哪位?”

        孟知葡问:“你没存我号码吗?”

        “存了。”他声音听着很清醒,语调平缓地说,“但我这边天已经黑透了,房间没开灯,我看不清。”

        “干嘛不开灯?”

        他微微一笑:“因为我在睡觉。孟小姐,我开了六个小时的会议,刚睡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你给吵醒了。”

        孟知葡被哽了一下,小小声说:“对不起。”

        她难得吃瘪,邰鸣东大度道:“没关系。”

        她又问:“可你不是天天都在混日子吗,怎么也要加班?”

        那边半天没说话,孟知葡等得不耐烦:“喂?又睡着了?”

        “到底什么事儿?”邰鸣东没好气道,“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又要去混日子了。”

        孟知葡也觉得自己扰人清梦挺没素质,连忙说:“那个拍卖会,你找到人一起出席了吗?”

        “问这个干什么?”他似笑非笑,“想和我一起?”

        孟知葡说:“也不是不行。”

        “可惜。”他轻描淡写说,“已经有约了。”

        他说的话,没听出哪里可惜,倒是听出了逃过一劫非常庆幸的意思。

        孟知葡咔哒一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床上,床垫很有弹性,手机蹦了三蹦,屏幕亮起来,是他又把电话给打了过来。

        孟知葡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干什么?”

        他说:“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的话,我也可以把约推了。”

        孟知葡想说谁稀罕,话到嘴边咽回去,故意温温柔柔道:“不凑巧,我刚刚也有约了,邰二少,不好意思呀。”

        一个可惜、一个不好意思,两人棋逢对手,一样阴阳怪气。

        邰鸣东那边冷笑一声,淡淡道:“行。”

        不等孟知葡再说话,换他抢先一步,挂断电话。

        窗外的桂花树开的正香,珠米似的小花苞一朵朵攒成小球,香味太冲,闻得孟知葡头疼。

        她把窗户关上,冷不防看到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因为生了气,面颊通红,唯独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手机屏上还显示着他的电话号码,看到就能想象出他的那张脸。

        眉毛大概是皱着,嘴角不轻不重挑起来,像是在生气,又好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是个薄情寡义、游戏人间的风流模样。

        她把手机翻了个面,想到他生气的样子,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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