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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钱掌柜


林生生蹲偷她财物的人已经蹲了有三日,她发现,这个与她年岁相仿的人并没有再现那夜混不吝的劲儿,而且从他蹩脚的表现来看,他是装的。

        相反,这个小年轻看上去有点小聪明,更多的是踏实。说一个偷东西的贼踏实,林生生也觉得有些不对,但感觉就是那样的。

        小年轻日日在这条街上行窃,专挑看起来有钱的小姐公子,落单的尤为喜欢。但街上也会有带了很多钱的手艺人、老人,这些人他是从来不碰的。

        盗亦有道。

        察觉到赵无衣真的无事,林生生便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她也在寻找着目标,有钱的小姐公子……

        她的眼睛定格在一个着浅绿色锦绸的公子身上,他看起来娇娇弱弱,面色苍白,身上穿戴无一不是好的,而且,他是一个人,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斗蛐蛐。

        这样的目标最好下手,得手后还不容易发现。

        并不是对所有目标都会在天色暗时下手,毕竟好的目标可遇不可求,林生生和赵无衣只蹲了半柱香,那小年轻就出现了。

        一身灰色麻布衣服,腰部用布扎起,十分干练。

        那位公子躬着身子眼睛不眨地盯着两只打斗的蛐蛐,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腰侧的钱袋子早就不见踪影了。

        见小年轻脱身,林生生也不着急。

        赵无衣倒是有些着急:“娘子不是急着捉贼么?”这样悠闲,等贼跑了还怎么捉。

        赵无衣一向刀快,有些杀客喜欢说一番话,让死的人明白自己是犯了何等贪污的事,或者开罪于谁,总之,将死之人脸上顿悟的表情让他们很受用。赵无衣不是这样,他手起刀落,废话一句没有,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见了阎王。

        赵无衣忍不住,朝着小年轻跑的地方张望,并暗自记着小贼跑到了哪里。一会儿和林生生分开,要用多久赶上。

        林生生慢条斯理地拉着赵无衣:“无衣,不急,我们往这个方向。”

        林生生的力道不大,赵无衣还是跟着她走了,一步三回头。他这个娘子怕不是脑子不太灵光吧,怎么往相反的方向去。

        到了那日小年轻分赃之地,林生生便找了个地方和赵无衣藏了起来。到了这一步,赵无衣隐约猜到几分。

        他们应当是在守株待兔了。

        天色尚亮,赵无衣朝东边不远处瞟了一眼,他尚不知那处人的身份,怕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但一个小贼,有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所以他没有言语。

        这次时间更短,约么只过了半盏茶,那小贼就出现了,与酒楼前早早等在那里的伙计相会了。

        小年轻笑呵呵地伸出手,伙计也熟练地将碎银放在小年轻的手上,这次小年轻顺走的较为名贵,所以这日的碎银比前几日的都大些。

        小年轻美滋滋地踹着银子收工,后面缀了两个尾巴。

        走到巷子口时,不等小年轻反应过来,就被林生生一把推进了巷子里,巷子悠长无人,正是做点什么的好时候。

        本来小年轻突然一下子还很紧张,见是林生生,便长舒一口气:“又是你啊。”

        话音刚落,壮硕的赵无衣便出现在了巷子口。

        小年轻:……

        这次还知道叫人。

        赵无衣知晓林生生的用意,极力扮演一个称职的壮硕的护卫,只是壮硕的大块头一般大都和蔼,捏人如捏蝼蚁,要么藐视众生,但赵无衣这款,眼神里透着的却是冷意。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很对,总之,很有杀气。

        远处藏在暗处的顾渊和他的大块头暗卫聊天:“觉不觉得这个赵无衣很奇怪。”他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大块头曾在晚上“逼迫”赵无衣和林生生“共处一室”,听到这话,大块头脑袋里立马闪出那日的……错觉?

        一个眨眼间,赵无衣便到了眼前。

        后来,他也观察过许多次赵无衣,一副柔柔弱弱风都能吹倒的模样,大块头愈发坚信那是错觉。

        大块头的迟疑成功吸引了顾渊的注意力。

        顾渊扭头去看,便见大块头两条浓眉倒八字地凑着。

        “说吧。”

        大块头顿时心上如悬了一根针,他说的不好惹主子不高兴了,那针就会随时掉下来。

        大块头犹犹豫豫支支吾吾说完,最后加上了自己的见解“那厮和小鸡崽子一样,我一手能拎两个……”

        顾渊心说,他可真是养了一群好护卫啊。他白了大块头一眼,便不再说话了,专心看着巷子口的动静。

        赵无衣的模样成功镇住了小年轻,而且小年轻只是谋财,却并不想被财误了性命。于是他大方地说:“赔给你就是了,开个价吧。”

        小年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林生生不缺那几块玉,也不会因为丢的那些小银子蹲这么些天。她之所以能耐心地蹲,能蹲到摸清楚小年轻的形式轨迹,就证明,她不是想要银子。

        林生生开口了。

        “古玩店的伙计在店里干了七年,不知与你谋财几何。就近几日,”林生生像模像样地掐着指头,应当有这个数了,林生生将拇指食指中指聚在一起,“我说的没错吧?”

        小年轻戒备地退后一步,朝她身后的赵无衣看看,跑不了。

        “别想着跑了,跑了也没用,你兄长若是知道阿弟是用偷来的钱供他读书,休说他接不接受,你兄长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便臭了。”

        “且你偷窃数目巨大,估计得判个……二十来年吧。”

        林生生饶有意味地看着小年轻,见小年轻的脸色红了黑黑了紫,最后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

        “算我钱七摆在你手上了,要杀要刮随你便,不要殃及我的家人。”

        小年轻面如死灰,束手就擒。

        林生生调笑:“那就跟我走一趟吧。”一副官差的模样。

        小年轻知跑也无用,十分颓丧地跟在林生生身后。赵无衣则走在二人身后,尽职地防止小贼跑或者伤害林生生。

        然后她们来到了一家落满蜘蛛网遍地是灰的临街屋子。

        小年轻不明白为什么带他来这个地方。

        林生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小年轻也在这屋子里探看。屋子临街,地段也不错,只是落了灰,不然做什么都可以赚不少的。

        林生生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屋子里的火烛点上。

        这屋子里所有的都是陈旧的落灰的,唯有那只蜡烛是新的,是近几日林生生拿过来的。有几张桌椅也被打扫过了,林生生大方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林生生招招手,小年轻半信半疑地走了过去。他算是个心眼多的,没想到如今输给了个女子。饶是不甘心,却还是过去了,他想知道这女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趁着烛光,白纸黑字字字分明,小年轻识字,读完这张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你认真的?”

        林生生自报家门:“我虽算不上权贵,但在上都城,也是有许多家这样的店面的,正缺你这样有能之人。”

        林生生不是圣人,她并非钱七,也没有吃钱七吃的苦,无权指责钱七。方才在巷子里说的那些,只是单纯想让他安心跟过来。

        林生生以这间临街铺子做邀请,许他每个月五两银子,做什么生意,他自己决定。做的好,还可以按比例分银钱。

        这对钱七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每年租官人的地来种,一年到头自己都不够吃,基本全都喂养官人了。如今林生生每个月许他五两银子,还另算银钱,简直没有更好的事了。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迟疑地看向林生生,然后坐了下去。

        “只是,钱掌柜可要清楚,有些事不可做。”

        林生生话说的模糊,小年轻可听的一点都不模糊。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林生生给足了他面子,饶是在这样只有他们几人的情况下。

        钱七膝盖一弯,便跪了下去,张口就要说什么。

        林生生抬手欲扶起钱七,赵无衣快她一步,将钱七扶了起来,她继续说的隐晦:“你日后想要在上都城站稳,有过往不好看的可不行啊。”没有人愿意和梁上君子打交道,钱七明白。

        “我会好好赚钱,还给他们的。”

        他要让兄长没有后顾之忧,他得把腰杆子挺起来。若说以前,真的是阖家吃不上一口热饭,他才去行窃的,如今,他有了机会,定当好好抓住。

        他被搀着坐回原处。

        林生生挑眉,将纸推过去:“钱掌柜?”

        钱七立马掀开一旁的红泥,将自己的手印按在上面,然后笑里带泪地将纸递了过去。

        “行吧,那钱掌柜就自己安排,消化消化。我们就……先走了。”

        三人差不离同时站起来,赵无衣走在前台,走了半步的林生生回身对钱七说:“姑爷。”钱七点点头,心说,这姑娘眼光倒是挺独特。一般有钱的女子,不都找特别好看的俊秀男子做夫君么?

        钱七一边往外送,一边就套上近乎了。

        “姑爷哪儿高就啊?”

        “武司?禁军?还是侍卫?”

        这三种都是上都城倍儿有面儿的,钱七在恭维,没想到马屁拍到驴蹄子上。

        林生生正想着怎么答话,赵无衣在前面悠悠开口:“家里,吃软饭的。”

        钱七闭嘴了。

        林生生和赵无衣暗自偷笑。

        从铺子里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林生生挂记着昨日之事,想带赵无衣去吃些好吃的。回府后,让巧儿张罗好马车,一起坐车去北边的江边去。

        晚风习习,凉意里带着柔和,林生生难得心情好了起来。

        她一直为生意焦虑,一直想自己生财,苦于不知从何处下手,今日让她遇上一个会生财之人,她的嘴角不自觉都是弯着的。

        巧儿看的出林生生心情好,晚风透过帘子,也吹在她的脸上,她也笑意盈盈。

        只有赵无衣有些沉默,卸去一身负累的赵无衣比大块头装扮好看太多,赵无衣知道一直有人跟着他们。

        他猜出来了,是顾渊。

        他现在心里十分不痛快,像是被觊觎了自己的食物。

        他想起武馆里那些人的话,心下想着,明日得让他们好好教教他。

        车子在江边的小亭子旁停下,此处江亭有五层之高,每一层装扮都不同。有笙歌燕舞热闹非凡的,也有照顾雅士喜静的。他们便选了一处僻静之地。

        江风比城里风大,吹在身上凉意重。

        江亭最有名的鲈鱼上了桌。入口嫩与嚼劲兼备,林生生让巧儿坐下一起吃。赵无衣难得见的,吃了许多。

        猎猎晚风,林生生临栏而坐。她瞧见远处星火点点。独有船明。

        世间喧嚣,好似突然被隔绝在外,剩下的只有好友至亲,只有和乐。林生生半个身子倚在栏杆上,右手托着脸,她想,倒是不枉此生了。

        若是她能劝父亲放下上都城的一切隐居,就很不错。

        远处的点点星火渐渐靠近了,渔夫将新打来的鲈鱼递给江亭的买鱼人。铜钱叮当响,渔夫得了钱又返回江里去。

        夜黑风高,也会有风雨飘摇之时,一叶扁舟,说不定何时就会为了几吊铜钱丢了性命。

        这世道,无论何时都是这样,有食鲈鱼的,便有打鱼人;有权贵,便有被权贵欺压之人。世道一直存在,也会有许多像钱七那样的苦命人,明明是好心,却走了歪道。

        无可奈何,逃不开,避不掉。

        她弱弱地叹了一口气。

        她尚且救自己不得,谈何救天下苦命之人。

        “在想什么?”赵无衣凑了过来,像她一样,靠在栏杆上凭风吹。

        林生生翻身靠在栏杆上,语气慵懒:“没什么,同是天下苦命人罢了。”

        赵无衣难得搭腔,成功把林生生逗乐了。他说:“吃软饭不苦命,要不,娘子也试试。”

        林生生是真的觉察到了,自打无衣去武馆,整个人鲜活多了。

        她正欲调笑回去,便听到一道声音,与初见无衣时出现的声音一致,梅开二度,顾渊又又又来了。

        “这么巧,二位也来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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