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男孩

回到家，冷予把安越轻放进浴缸内，再打开热水为他冲洗身上残留的鸡蛋液。

        安越想自己来，手却被冷予固定在浴缸两侧，于是叹了口气也没再动作，任冷予为自己清洗。

        等到俩人都收拾干净后已经快12点了，安越说把这两身鸡蛋液衣服都扔了，可冷予坚持不要，还说会给他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味道。

        行吧，不扔就不扔。

        安越站在琉璃台边准备吹头发，随意扫了正在擦头发的冷予一眼，发现原本自己穿着有些大的衣服，他穿在身上却不再宽松。

        白色家居服紧贴着轮廓分明的肌肉，绷出完美的曲线，让人喉咙发紧。

        冷予走过来接过安越手上的吹风机，给他吹头发，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他们是相恋已久的恋人一样。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以后你每天下班我都跟着你回家，保护你的安全。”

        安越透过镜子看到身后的男人非常认真地说着这话，突然间，鼻子开始发酸。

        他说：“我要辞职了。”

        冷予吹头发的动作顿了几秒，然后马上恢复正常，边吹边问：“是因为这件事吗？”

        这件事是哪件事，两人心知肚明。

        “不是，是我想辞职了。”

        冷予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几分钟后才开口：“好，辞职，以后我养你。”

        安越笑了，含泪带笑，他从带着当教师的梦想开始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学生放弃这条路，现在竟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辞职。

        如果不辞职，只会被开除，开除的原因代表着这一生都有可能再与教师无缘。

        想到这，安越也觉得有些苦逼，打笑道：“你都还是个学生，拿什么养我？”

        “暑假我去打工赚钱，大学也可以做兼职。”冷予是真的决定去打零工来养活安越。

        “冷予。”安越突然道，“我们谈谈吧！”

        冷予说：“好。”

        这次的谈话，不再是客厅，而是卧室，因为是冷予把他抱上床的。

        其实安越不是很能理解，自己好好的一大活人，又没生病又没断手断脚的，为什么做什么都要抱来抱去。

        难道只是因为刚刚吐了？

        ——来自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的“直”男疑惑。

        卧室内，安越穿着睡袍靠在床头，冷予坐在床边准备点烟，忽然想到什么，又把抽出来的烟放回烟盒。

        安越注意到他的动作，提醒道：“少抽点烟，有害健康。”

        冷予对他笑了笑，说：“好，你也少抽点，有害健康。”

        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冷予深情地望着安越，用手摸了摸安越被打的侧脸，心疼地问：“还疼吗？”

        安越的笑容也渐渐地收了起来：“不疼了，你家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要是不想说那就不说。”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我从来没对人说过，连穆汐都不知道。”冷予收回了手，视线转向窗外的一片漆黑，“我从小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孤儿？冷予是被遗弃的孤儿？这个真相安越还未从想过，最多以为他父母以他为荣随他做什么都不管他，放任他胡天作地，只要成绩好就行。

        但今天冷父的行为让安越改变了想法，可以看出冷父的素质极低，并不像表面那样和善。

        冷予倒下去躺在了安越的腿上，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我是被我哥捡回来的，那时候我还小，没什么记忆。听我哥说，是在垃圾桶里发现的我。”

        冷予的哥哥叫冷旭。

        十五年前，6岁的冷旭拖着家里的一大袋垃圾去小巷的垃圾桶丢垃圾。

        那时候治安不太好，环境氛围也很差。

        小小的冷旭还没有垃圾桶高，费了好大劲才把垃圾丢进去，准备走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有声音，像是老鼠在里面翻找吃食的声音。

        冷旭有些好奇到底是不是老鼠，拿过旁边有脚印的泡沫箱搭着往里望，就看见一个脏兮兮臭烘烘的小男孩顶着香蕉皮在他刚刚丢下去的垃圾里翻找东西。

        他问：“你在干什么？”

        3岁的小男孩被声音惊得蜷缩在垃圾桶里，像是有种被发现的恐慌，发着抖一直在说：“别打我别打我。”

        冷旭稚嫩的声音响起：“我为什么要打你？”

        然后费劲地把他从垃圾桶拽出来，一看他要跑，就把他固定在泡沫箱上。

        3岁的小男孩自然反抗不了6岁的冷旭。

        可实在是太臭了，冷旭都有些不想靠近，但看他可怜的模样，最后还是把他带到不远的河边洗了个脸，这才看清是个很可爱很俊俏的小男孩。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呢？”冷旭忍不住轻轻揪了揪他的小脸蛋。

        小男孩的眼神一直躲避，除了“别打我”没再说过任何话。

        看样子应该是被父母丢了的孩子。

        冷旭掏出怀里仅剩的半边馒头拿给他吃，他吃得狼吞虎咽。

        这时有几个四五岁的男孩追了过来，说：“就是他。”

        冷旭挡在小男孩的身前，问：“你们干嘛？欺负小孩？”

        其中一个指着小男孩说：“谁欺负他，是他偷了我们的馒头。”

        小男孩终于开口了，抓着冷旭的衣服害怕地说：“哥哥，我饿。”

        “别怕，没事的。”冷旭拍拍他黑成煤炭的小手，又对几人说：“这样吧，我赔你们3块钱就当买你们的馒头了。”

        “3块不够，5块。”

        “你们抢劫吗？馒头才2毛1个。”

        “不赔就打死他。”那几个男孩拿着棍子准备开打。

        “等一下。”冷旭忙从怀里拿出一小袋泛黄的5角质纸钱，数出十张递给他们。

        于是他们满意地走了。

        安越没想到冷予竟然有这么一段经历，这得是多狠心的父母啊，才忍心抛弃这么优秀的孩子，放在现在那是犯法的，得坐牢。

        他问：“后来呢？”

        冷予平静得像是在述说一个故事一般：“后来我哥把我带回了家……”

        后来冷旭把小男孩带回了家，被他爸爸拿着棍子满巷子追着打。

        本来家境就困难，结果还用5块钱买了个孩子回来，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冷旭父母不同意收养，想把他丢去福利院，却耐不住冷旭以死相逼。

        冷旭抱着浑身发抖的小男孩安慰他说：“别怕，以后这就是你家，我的就是你的。”

        画面转到安越的公寓，冷予说：“我至今都记得我哥说的那句话，他说’别怕，以后这就是你家，我的就是你的‘”

        “最后他们还是收养了你。”安越没有过冷予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可以想象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靠捡垃圾吃才能生存的生活。

        “嗯，我很感激他们收留了我，让我有家，不再靠翻垃圾桶和偷吃来维持生活，但我以前也恨他们收留了我，还不如让我流浪至死。”

        安越皱眉道：“因为你的养父？”

        冷予：“嗯，我哥说他爸爸的习性不好，当时我不太懂，不久之后我就感觉到了。”

        时间回到十五年前。

        从那以后，小男孩就有了一个家。

        家里有爸爸妈妈和哥哥，他也有了名字，叫冷予，予是给予的予，爸爸说要他永远记住是他们给予了他一个家。

        冷予不懂，但也感谢他们让他不再流浪，直到长大以后他才知道，给予就是施舍。

        家是他们施舍给自己的。

        冷旭的家庭并不宽裕，平时过得更是紧巴巴的，那5块钱还是他偷偷攒了好久才攒到那么多的。

        所以他爸爸总是戒酒消愁，喝醉了就回家打他和他妈。

        冷予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特别愤怒，忍不住反抗了一次，结果就换来被绑在椅子上拳打脚踢。

        小小的男孩被打得鼻青脸肿，全身都是伤，冷旭挡在他的面前也挨了不少打，抱着他哭，说不该带他回来的。

        自那次后冷予就生出了保护冷旭的心。

        他们没钱供冷予读书，冷予就跟着冷旭去学校，在窗外拿着冷旭给他的笔和本子旁听。

        那时候他7岁，冷旭10岁，开始他根本就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字也不识几个，后来发现他对数字尤其敏感，老师讲过的知识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装进脑海里。

        特别是听到老师说那个字读什么的时候，他就把它写在本子上，练习几遍，就能默写出来了。

        时间一长，他竟跟上了冷旭的节奏，冷旭也发现了他这弟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高兴地抱着他直打转。

        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热得满头大汗，显些中暑，但他靠着冷旭偶尔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冰块挨过了夏天。

        冬天他依然趴在窗边听老师讲课，小脸冻得通红，手上还长了好几个冻疮，感冒发烧了也坚持不离开。

        冷旭心疼他，给他打来热水取暖，还偷偷把他爸的衣服拿出来披在他身上，午间吃饭也会把自己的饭分一大半给他吃。

        冷予也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弟弟，不给他哥增添任何负担，只在外面专心听课做笔记。

        冷旭的老师们都知道他，刚开始是不允许他旁听的，不符合学校规矩，但后来看他年龄这么小还不顾风吹日晒、冰霜寒雪仍然坚持不懈的努力，就随他去了。

        最后冷旭的班主任好心地给他向学习申请到了贫困补助，可以免费上学。

        那时候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所以都是要自费的。

        于是冷予高高兴兴地背着别人送他的旧书包上学去了。

        被冷父知道后，又免不了一顿打，边打边说：“就算是免费，生活费不要钱吗？书本笔不要钱吗？我可供不起你读书，一个冷旭就让家里头疼，更别说多一个你，干脆我们家都去要饭得了。”

        冷母的态度要好一点，她总是以和为贵，细声细语地劝他：“小予，你看这样可以吗？读书也行，咱先看看成绩，成绩一般的话咱就不读，如果很好的话咱就继续，你看这样成吗？”

        冷予笑了，在他看来，冷母是聪明的，知道以退为进，让冷予主动放弃。

        这是7岁的他自进这个家来笑得最开心得一次，成绩是吗？没问题。

        他跟着冷旭学的都是高年级的题，然而现在让他从一年级开始读，用成绩来说话，那绝对没问题。

        就这样，冷予的成绩一路飙升，冷父冷母拿着试卷笑得合不拢嘴，连冷旭都不想供了，因为冷旭的成绩不太理想，可他是真的很努力，可能就是有些人说的没那个天分，不是读书的料。

        渐渐地，他开始嫉妒冷予，嫉妒他可以得到父母的关心，嫉妒他在学校深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嫉妒他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走到哪都有人说他弟弟长得比他帅，也比他懂事，头顶的光环耀眼得令他都睁不开眼。

        日积月累的怨气在冷旭的心里扎了根，开始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只有冷予自己知道，如果没有成绩，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只能更加发愤图强。

        慢慢地，冷予知道怎么才能讨家里人开心，于是开始装得一副人畜无害、成熟懂事的模样，邻里邻居都对他夸赞不已。

        可冷父的恶习并没有减少，反而越增越多，冷旭怕他，冷母怕他，冷予也怕他，大概他们三个人都巴不得他去死，但他不能死，死了就没有人维持生活给冷予冷旭交学费了。

        记得有一次，冷父凌晨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冷予还在堂屋老旧的书桌旁写作业，冷父醉熏熏地走过来抬起他的下巴说：“写什么作业，走，跟老子我，睡觉去。”

        冷予纹丝不动，继续写作业。

        “走不走你？”冷父掐着他的喉咙问他，细嫩的皮肤马上就出现了一圈手指印，窒息感冲上大脑，可那个人还在说，“不听话的小孩该不该罚？”

        冷予还是只冷冷得看着他，12岁的男孩渐渐长开，比一些女人都好看，这让冷父生出一丝坏心思，竟把他提起来压在书桌上。

        冷予不知道他要干嘛，还是不动，任他打骂。

        冷母在里屋里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吓傻了，赶紧拉开这个神志不清的醉鬼，结果换来一阵挨打，这一次打得异常的凶，最后把衣服都/扒/光/了回的里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的养母为保护他挨打，心里却没有替她难过，因为他知道她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后来冷予上初中了，他学坏了。

        开始抽烟，开始喝酒，开始打架，他聪明，学得也快，打的也是牛氓地痞欺负弱小的人，唯独毒品，他死活都不肯沾。

        同时也认识了穆汐，穆汐的性格很好，为人耿直爽快，两人很快打成一堆，结交了很多社会上的人。

        冷父冷母知道了，对他也不管不问敷衍学校，只要他成绩好，可以带给家里一切荣耀，就算是要星星月亮都给他摘来。

        但冷予清楚，他爸表面上和里和气，等回家了才会给他甩脸色，甩巴掌，甩鞭子，让他别被这些影响了学习成绩。

        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才造成了冷予现在的性子，为所欲为，偏偏老师和学校也看重这个人才。

        以前每当他被他爸打的时候，冷旭会护着他，抱着他，安慰他，让他别怕，而现在只会冷眼旁观。

        不过没关系，他依然感激这个让自己拥有了“家”的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

        直到有一次，14岁那年，就是这个他唯一当成亲人看待的哥哥，把他摁在他俩的/床/上/想强他。

        这让他想起之前养父把他压在桌子上那晚，他此时才明白过来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难怪那天养母会保护他。

        他还真得感谢她的及时出现，不然，他大概会和他的养父同归于尽。

        眼前的冷旭发着狠质问他为什么要抢走属于他的一切，还问他小小年纪顶着一张这么帅的脸是要勾引谁。

        他还说：“这么多年了，捡回来总该要报答点什么吧？那就用身体来偿可好啊弟弟，我会好好疼惜你的。”

        冷旭的一字一句都在耳边徘徊，像是寒霜刺骨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啪，冷予愤怒地打了他哥一耳光，也是这一耳光打醒了冷旭。

        这是冷予第一次打他哥，几乎是把他人生中所有的希望都打灭了。

        那个说要保护他的人，那个说“我的就是你的”的人，那个替他打开灯光照亮他前进的人，那个总是挡在他身前替他挨打的人，那个把他领回家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竟然想强占他的身体。

        难道世界上真的是有什么样的父亲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儿子吗？还是说冷旭的本性本就如此——那些温柔和体贴全跟他爸妈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此时的冷予是怕的，他不是没有见过同性恋，但他怕被他哥和养父侵犯，更怕他不从，冷家就不供他读书了。

        他才刚上初中一年，他怕，他非常怕，他不想回到靠捡别人吃剩下的来维持生活。

        于是慌乱地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就迅速地逃了，再也没回过家，直到冷父找到学校问他看到他哥了没。

        原来在那天之后他哥也像他一样再也没回去。

        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但他养父养母竟闭口不提，就当他消失了一般。

        他想他们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没在自己面前提过，有谁会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孩子呢？

        大概只有他的养父养母吧。

        把一切都压在自己这个没有血缘的养子身上。

        眼看就要考上清华了，现在却突然被爆出来和老师在一起。

        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让他们在邻里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走到哪都被骂同性恋，说连老师都不放过。

        反正自从他和安越的事被爆后骂的人说辞都不一样，没人关心事实到底如何，他俩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因为事实对他们根本就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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