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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拒绝


凌云当年家乡遭逢瘟疫,全族的人只活了他一个。

为了不饿死,他十三岁投到辽东刘大将军麾下,又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与戎狄小规模遭遇战中,救了主帅刘大将军。

这刘大将军一直膝下空虚,年近半百才得一女。

因见那凌云生得唇红齿白,又力大无穷,在家时也曾跟着族中的秀才颇识了些字,而此时族人尽亡只剩他自己。

便动了心思,欲收为螟蛉义子养在膝下。将来在自己百年之后,既有人给他养老送终,也有人能扶持帮衬着幼女。

当然,如此大事,刘大将军自是十分慎重。经他几番试探考较,见那凌云确是个豁达敦厚之人,这才正式走了官府的文书收为义子。

而刘老将军当时年仅七岁的幼女,也自此改口称凌云为哥哥。

从这儿以后,凌云便跟在刘老将军身边,由老将军亲自教养。不出几年便弓马娴熟,文韬武略。后又得遇大长公主自是不提。

那方铁之的夫人刘氏,正是刘老将军的幼女,凌大将军的义妹。自小就是疏朗爽利的性子。自刘老将军去世后,便跟随兄嫂一起生活。与凌大将军兄妹情深,与大长公主更是姑嫂相洽。

再说那方铁之,原是辽东人士,自幼读书,天资聪颖,却为人刚正,嫉恶如仇。怎奈家境贫寒,无力继续求学。为赡养寡母,只能弃文从戎,投到凌云麾下做了一个小小的军中书办。

后被凌云慧眼识才,资助他继续读书科考。期间方母病故,也均是凌大将军帮衬操办了后事。

方铁之颇为争气,出了母孝后,果然于建元十二年金榜提名。于是凌大将军与大长公主亲自做媒,将义妹刘氏下嫁于他。

这二人早先原也是常见,皆知道彼此的为人品性,心中也都是极愿意的。

如此,现下京中人只知铁判方大人是建元十二年的榜眼,却不知他原出身凌家军。

只知方夫人乃武将之女,与方大人相识于微末,算得上青梅竹马。却不知方刘氏乃是凌大将军的义妹,太安郡主的姑母。

如此说来,此前种种,自是有了答案。

          ……

昊元忍不住击节叹道:“竟原来有这样一段渊源。枉我这两次还提心吊胆,生怕方大人不追究到底,半途就轻轻放过。”

灼华忍不住又是抿嘴一笑,抬眼看他:“怎么会?曝出先帝圣旨那次暂且不论。只说这次。既有你在场,自是会从中周旋,处理妥贴。便是没有那层关系,我也是不担心的。”

灼华说这话时,半是认真,半是调侃。桃花粉面上露出一抹狡黠地笑来。两粒小小的梨涡像荷瓣上的露珠,圆润可爱,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瞬间心痒起来。

昊轩此时就心痒的不行,只觉得面前的灼华虽近在咫尺,但若能再离得再近些就更好。

再近些,再近些……

有多近呢?能看清她长长上卷的睫毛,能闻到她如墨乌发上的清香,能吻到她花瓣般颊上的梨涡……

“轰”!昊轩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冲到了头上。两颊做烧,胸中更是燃起了一把烈火,烧得他气短息促、面红耳赤,烧得他大汗淋漓、意乱神迷。

心中忽又不知从哪儿跳出两个小小的自己,且还打起架来。

一个神仙样的白衣自己下死力啐了一口骂道:“你怎么如此不要脸?便是心中想想也是有罪!”

另一个无赖样的黑衣自己却气鼓鼓地跳着脚回骂道:“关你屁事!老子就是想娶媳妇儿了怎么样?你凭什么不让?”

于是这黑白两个自己便立时你死我活,打了个难解难分。

而他这副躯壳似乎除了给他们当个戏台子,此时就只会盯着灼华两眼发直,直愣愣地看她。

吓得灼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连唤了两声,方才把这具天人交战的行尸走肉叫回了魂魄。

“你……”灼华看着他,满脸不解。

昊轩赶忙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强行掩饰道:“那个……一时想些事出了神。也没什么,就是……

“就是,在想……为何你已有了通敌罪证,却还要在此之前让那曹家小妾抛出个贪腐的证据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怎么会?”灼华见昊轩“恢复正常”,也没多想,垂眸端起手边的茶碗饮了一口,笑着说道,“通敌是何等大事?况且又是在八年之前  !突然曝出,如何能取信于人?

“这就好比有一乞丐,乍然在光天化日闹市之中,被人平白地塞了大大的金元宝入怀,他自然不信,只觉有诈。

“本来嘛,如此惊人好事怎会突然从天而降?不是骗局是什么?

“可若是先给他一块散碎的银子做个铺垫,再给他个金元宝呢?那他便会容易相信。

“既然银子能给,那金元宝也自然不是不可能。

“那曹曲然官声尚可,平日里似乎并无明显不妥。突然说他通敌,自是不足为信。

“可若先有了劣迹,再抛出个‘金元宝’来,那就可信的多了。

“再者,通敌一事,到底事隔多年。乍一提起,大概会引人怀疑是有心陷害。莫不得有个由头引它出来才是最自然不过。

“还有一点……”说着灼华伸手捡起个棋子敲了敲棋盘,“如此,朝堂之上也好说话……”

“朝堂之上?”

昊轩心中的两小人儿已经打得难解难分鼻青脸肿。他倒不想劝架,只任由他们去争个胜负,打死一个最好。

虽然心不在焉,可一听说到朝堂之时,他还是不由得也好奇起来。

“难不成这朝堂之上除了方铁之外,你还另有盟友?”

“也不算是‘友’。”灼华扬了扬嘴角,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不过终是会帮些忙的。

“如若只是这通敌罪证,王党一句‘无稽之谈’便可弹压下去。此事再无机会重提。毕竟现下只有一封私信,并无其他实证。

“可若前有贪腐罪证,朝中之人就大有可操作的余地。要知道,这江南离京不远,而种子银也并未拨下去多久。遍地的证据,查实不是什么难事。

“有这一罪,王党想保住曹曲然蒙混过关,却不是轻易可为的。如此,通敌一案,也便有了时间。”

说罢,灼华抬头冲着昊轩又是一笑,带着几分顽皮:“我现下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还有什么疑惑?不如今日一并问了。若待下次,可是不能够了。”

那个白衣的神仙昊轩轰然倒地,在灼华娇俏的笑颜里被单方面摁在地上胖揍。

昊轩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发干,面前灼华水光粼粼的眼睛中似乎一漾一漾地涌起了波浪,让他目眩神迷,如坠云雾。

恍惚中,他听到自己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你就如此和盘对我托出?不怕我知道得太多将来对你不利?”

“不怕,你不会的!”短短六个字,说得十分笃定。

噗,白衣神仙轩立时化成一缕青烟,云消雾散。想媳妇的黑衣痞子轩,仰着鼻青眼肿的脸,高振双臂,冲着昊轩亢奋高呼道:

“她竟如此相信你!别犹豫了!她就是你命中注定的媳妇儿!你要是还不敢奋起直冲,你就是个怂包!”

被这小人儿一激,昊轩还未来得及想要好措辞,便听见自己已然开口对灼华说道:

“你既如此信我,我定不辜负于你。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助你达成心愿。”

听得此话,灼华不禁脸上一红,忍不住啐道:“胡说什么?哪个要你粉身碎骨了?真不吉利。”

粉面飞红霞,端的是一副娇羞小女儿的样态。哪还有平日里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模样?

昊轩又几时见过这样的灼华?顿时不由得血气上涌,脑子也跟着烧了起来。

“你放心!”

他身子向前一探,几欲去捉灼华的执棋素手,却到底尚存一丝理智,生生忍了下来。

“你的大仇便是我的大仇,你的目标便是我的目标。我既心悦于你,便情愿负尽苍生,千夫所指。哪怕舍身为魔,也必会和你同进同退!

“与整个大齐朝廷为敌又如何?便是与整个天下为敌又如何?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必助你做成!”

灼华惊讶地看向昊轩,正撞见他眼中如火一般炙烈的认真和情愫,不由得心中一烫,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于这山中长到一十五岁,还从未有男子对她说过如此露骨的话!竟就直白地说他心悦于她,竟就说愿为她与天下人为敌。

她忽然想起那次春猎围场上,奏昊轩的当众剖白。他说他愿娶一志同道合者为妻,与她天高海阔,同进同退……

灼华的脸“呼”地一下更红了。尚未来得及如往常般仔细分析利弊得失,就突然心如擂鼓。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感觉并不在她的预计和掌控之中。这样脱离了掌握的感觉,是从不被允许存在的。

可不知为何,理智虽如此作想,心中却仍暗暗生出了一丝期待,和……一丝甜意……

“待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就带你去游历四方可好?”

见灼华红着脸愣在那里,一时无言。昊轩却是误会了,以为她已默许,立刻受到鼓励,情绪也昂扬起来。眼中满是无尽的欢喜和暖意。

“你可见过那夕阳下的大漠?真如诗中写的一般,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万里无人,孤旷空寂,却让人觉得天宽地阔。

“还有那边陲的茶马古道,真的便是古道西风瘦马,说不尽的凄美悠长。

“还有,还有那天来之水的瀑布。飞流直下又何止三千尺,你见了定会喜欢……

“到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便带你去游历这些可好?不不,是你想去哪儿,我便陪你去哪儿可好……”

灼华知道她必须得出言打断秦昊轩了,可是她却实在无法开口。并不是不知如何措辞,只是她很想就这样听他欢喜地说下去,看着他满怀憧憬地畅想,只单纯地去为未来欢喜。

可是,她不能。

灼华突然想哭。她已经好多年不曾哭过。自从父母去世,她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之后,就再没有过。

后来,无论是初到栖霞山时与那些毒虫野兽遭遇,还是被暗算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她都不曾哭过,也从不想哭。

哭,便是软弱。她不可以软弱!

可,现在,她却又开始想哭了。

灼华的眼睛最终仍是干涩的。她听见一个同样干涩的声音从自己口中飘出,像一个若有若无的幽灵游荡在她头顶,盘旋了一会儿,便被这山风轻轻吹散。

“秦昊轩,我不能和你游历四方。因为,我以后的所有计划中,都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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