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八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如往常一样，黄药师并不在身侧。不管头一天晚上折腾到多晚，他都会在鸡鸣时分起床练功读书。起初他还会吵醒我，但随着相处时日变久，我渐渐不知他何时醒来又何时离开。

        我穿好衣服去厨房用餐，路过后院时，只见院中摆了大大小小各种玻璃试管。

        黄药师站在一堆试管中，朝我抬头说道：“醒了？”说完转头对程英道：“去厨房给她拿点粥过来。”

        “这些玻璃试管你从哪里弄来的？”我惊讶地朝黄药师问道。

        “刚来到襄阳城那天，我便让人开始试做了。之前烧毁了好几批，直到前几天才成功烧出这些来。”

        “你烧这些玻璃试管干什么呢？”在这个时代，与其烧试管，不如烧几扇玻璃窗来得实用些。

        “当然是做实验。”黄药师头也不抬地看着面前的纸页说道。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石桌上面放着几页纸和一本书，书上写着《2085生活小技巧》，而那几页纸是当时我翻译的‘试管婴儿培育’。

        “为什么要做‘试管婴儿’的实验？”我不解地问道。

        黄药师白我一眼：“你昨天没听蓉儿说吗？蓉儿的娘是难产死的。我不想你去冒这份险。”

        我闻言心中不由一震，且不说南宋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就是我从前生活的二十一世纪，对于生孩子这件事而言，不管男人女人在乎的都是孩子，很少有人会去在意孩子的母亲。人们都在赞美母亲的奉献和伟大，却很少有人考虑过，母亲应不应该奉献？应不应该伟大？

        所有男人都将女人生孩子视为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却很少有男人想过，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前绕一圈。

        可是他想到了！他珍视你的性命胜过传宗接代，他没有将你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他宁可自己另辟蹊径，去做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也不愿用你的性命去冒险。

        诚如他所说，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比他待我更好的人。

        他脾气古怪，手段酷辣，却总是对我温柔体贴。他武功高强，精明小气，却总是对我倾囊相授。他率性放诞，不拘世俗，却总要为我求一份名正言顺。

        他给了我他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

        他名为东邪，其实在我面前，他从来都不邪。

        我拿过他手中的试管放到一旁，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们成亲吧！”

        婚姻是很可怕，但如果能和他一起面对，我愿意试试。

        至于自由，这世上又有那一段婚姻是自由的呢？

        黄药师怔愣一瞬，随即拥我入怀，轻声说道：“好。”

        我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过了一会儿，只听他问道：“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我想起不久前他为小段那事跟我大闹一场，于是抬头对他说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黄药师噗呲一笑，伸手在我头上一敲：“胡闹，成亲那么大的事，怎能如此儿戏。”

        我瞥他一眼：“现在觉得我这是儿戏了，前不久也不知道是谁为了这事大发脾气，还把我赶去书房。”

        黄药师这回却不辩驳，抚了抚我的头发，笑着说道：“还是要好好选个良辰吉日，先行纳币文定之礼。”

        我好奇道：“你不是已经把七宝指环给我了吗？我也把‘沙雕号’给了你，这不是早就完事了吗？”

        黄药师皱眉道：“较真点说，那铁雕不是你的，七宝指环也不算我给你的。这算不得是‘纳征’。”

        “那就省了这一步嘛，何必麻烦呢？”我对他说道。

        黄药师摇摇头：“我俩父母长辈都不在此间，这‘纳采’之礼已是无法可行。你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这‘问名’和‘纳吉’之礼也难以施行。这六礼已是不得不废其三，这‘纳征’‘请期’和‘亲迎’说什么也不能再草率。”

        我也不懂这些繁文缛节的事，于是我朝他一挥手，将婚礼策划的大权全权交付：“那成吧，你看着办就行。”

        黄药师不满地皱眉：“你怎么对成亲的事一点也不上心？”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结婚这回事吧，最重要的是人，只要人对了，那一切就对了。你说的这些习俗礼节我也不懂，你觉得怎么好办那就怎么办吧。我没意见。”

        黄药师本来沉着个脸，听完这话却舒展了眉目，笑道：“也好。”

        这南宋结婚讲求‘三书六礼’，黄药师之前虽说‘六礼’不得不废其三。但他这人向来脑子灵活，当天就找来了他的过期小棉袄黄蓉，父女俩嘀嘀咕咕商议了一阵。

        隔天黄蓉便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老头，对我说道：“这是襄阳城里有名的丹青圣手蔡大师，快拜师吧。”

        我不解地看着黄药师，黄药师示意我照黄蓉说的去做。

        拜师之后老头笑呵呵地给了我几只笔，黄蓉又将几本古旧的书册和一包银子给了老头。

        等老头走后，黄蓉对黄药师说道：“现在‘纳采’‘问名’‘纳吉’和‘纳征’都算是成了，只等爹爹你算个良辰吉日出来，你跟梅师……梅姑娘就可以成亲了。”

        黄药师朝我问道：“还是想不起你的生辰来吗？”

        我摇了摇头，对他说道：“不如就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吧。那天你救了我的性命，也算是我在这个世上重获新生之日，以这天作为生辰也说得通。”

        黄药师微微一笑，说道：“这样也可。我记得那是庆元四年一月十二日。你站在伯父家的院子里，那时我后悔没有及时带走你，让你多……”

        黄药师话未说完便被黄蓉打断：“梅师姐的生辰不是淳熙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吗？爹爹你们怎能这么胡来？”

        我和黄药师闻言同时一惊，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黄蓉白了黄药师一眼：“当然是小时候爹爹跟我说的，他清楚地记得你的生辰，你原本家住何处，他怎样救了你，又是怎样带你回桃花岛。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提起你的事，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

        想了想，我还是由衷地对黄蓉说道：“谢谢你，蓉儿。”

        “哼，就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连自己生辰都记不得。”

        黄蓉说完，头一昂，提着裙角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对黄药师说道：“真不愧是你闺女。”这傲娇的小表情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黄药师却不理我，手里拿着算筹正不停地计算着。越算眉头皱得越紧，到得后来握着算筹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我见他这副情状，心知不妙，想要过去劝上几句，却又不敢打扰他。

        忽然，黄药师发狠大吼一声，将手里的算筹全数掷到地上，又将桌上的茶杯、花瓶等尽数摔碎。

        一边摔，一边放声大笑，笑到后来，却又全都变成了哭声。

        刚进门的程英被吓得一跳，看着一地的碎瓷片，看着仍在摔东西的黄药师，脸色苍白地朝我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我心知问题出在那生辰八字上，但此刻无论如何没法去劝黄药师，更没法自他口中得知他到底为什么忽而发狂。

        我对程英说道：“去厨房多拿几个碗来，让他摔个痛快吧。”

        说完转身出门，径直来到郭家。将黄药师近乎发疯的事告诉黄蓉。

        黄蓉听我说完，也拿出算筹算了起来，不到片刻也是眉头紧皱，双手颤抖。

        终于，黄蓉死心一般地放下了算筹，扶着额头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说道：“就算大街上随便拉两个人来合八字，也会有一两天适合成亲的日子。可你们没有，你们两人的八字注定没有姻缘之份，若是强求，你会不得善终。”

        原来如此！

        若是在从前，我一定会痛斥合八字是封建迷信。可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一本书。这个世界他是有神的，这个神就是金老。

        眼前的一切都是金老早已写就的人物，早已安排的命运，早已注定的结局。

        黄药师只可以爱妻如狂，他不可以跟偷经叛逃的梅超风有半毛关系。

        所以我知道黄蓉并没有说谎。只是当身在局中，心中却为这无能为力的宿命感到悲凉，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没有偷《九阴真经》，没有滥杀无辜，没有跟主角作对，也没有给主角挡路。上帝却仍是拒绝给你幸福。

        上帝允许你卑微地活着，却不允许你逆天改命，妄图修改他早已写好的人物关系。

        “谢谢你。”我对黄蓉说完，转身出门。

        “等等。”黄蓉在身后喊道。

        我回头，只见黄蓉看着我说道：“对不起。”

        我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她没有说出我的生辰八字，就不会生出这样的事来。可这事说不说出来都是一样的，是无法改变的。

        “言重了，这是上天注定的事。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说完不等她回答就大步离开了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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