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圆如镜

杨屿走进办公室往老板椅上一靠，翘起腿还往后面滑了一段距离，“说吧。”明明是有求于人，还摆了一副老子是你大爷的德行。

        任萱萱本来并不打算施以援手，一个老板有一个老板带人的方法，杨毅华就是那种典型的硬碰硬的军人性格。不能来虚的来软的，这一辈子征战沙场和商界，什么花拳绣腿、投机取巧没见过？得凭真材实料让他认可。

        但是看着这俩纨绔少爷最近每天都加班到这个点儿这么有诚意，毕竟是自己手把手带培养出来的，今天之所以留到现在，不也就是想方设法的想要推他们一把、让他们成材吗？“你再拽一点儿，我明天就去跟老爷子告状。”

        陆钦铭低着头憋笑，任萱萱在集团里这总裁助理的位置可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屿这套对付谁都行，就是抵不过萱萱这“丞相”。陆钦鸣又是个见风使舵、嘴比蜜甜的主，“萱萱姐，你跟他较什么真啊，他不从小就那副死样子吗？您就当帮我，杨屿就一垂帘听政的太子。”

        太子爷无可奈何地“嘁”了一声，“行了你俩，几点了都。”他刚还答应麦羽不会太晚回去，这都10点了。

        任萱萱故意背对杨屿，对着陆钦鸣开始说正事：“利荣下个月就发布会，又正好赶上集团的年中盘点和股东大会，有多重要不用我说吧。你杨叔身体情况你是知道的，老爷子近来一直想退居幕后，董事会也早就暗潮涌动。算上今天吧，满打满算还有25天，你们这边什么进展了？”

        “时间肯定是来不及，我们拉了现有的几条产品线，准备从穿戴式设备和智能家居里选一个出来重新包装打概念。”

        “这两个细分领域倒是切得不错，跟我想的一样。”任萱萱打开笔记本电脑，料事如神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但是我早就拉过利荣近三年的财务报表了，亏损得那叫个惨烈我都没眼看，要不是背靠着杨氏集团早就关门大吉了。”

        陆钦鸣摊了摊手，朝杨屿递了个“看到了吗老子就是个背锅侠”的眼神，“不然你以为好好一个分公司为什么突然被甩到我头上？”

        杨屿很不自然地避开他扫射过来的眼神。他这不也才刚上手公司的事儿吗，前几年还真是个提线木偶，净瞎掺和。

        “喏，别说你萱萱姐不帮忙，饭可喂到嘴边了啊。”笔记本在桌面上光滑地转了个圈，屏幕停在俩少爷面前。

        已经在职场浮浮沉沉快二十年，拼过各种明处暗处的手段才在高管里坐稳一个位置。这两个小毛孩儿身上隐约看到些自己当年的影子，忍不住推心置腹。

        自然是已经来回思量过多次的成熟解决方案，脑子给了，就看他们怎么用手做了。

        陆钦鸣还是比杨屿老练，先看出个一二，“这是集团准备下季度发布的新产品？”屏幕上亮着一个可爱的小人儿，眼睛紧紧闭着，随着呼吸身体起起伏伏。

        “不完全是。集团下个季度要发的产品多了去了，这只是最不显眼的其中一个。而且集团要发布的也不是这整个产品，而是这个小人儿的硬件部分。”

        杨氏集团垄断了国内电子零件的其中一个领域，主要业务tob，所以产品大部分是硬件，只是近几年开始战略转型，由此衍生了不少软硬结合的toc产品。

        “这个小人儿还没有命名，产品经理是刚来公司的一个新人叫张朱杰，刚毕业的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呢，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整个方案逻辑自洽而且设计是顶尖级别的，我淘出来的金子。”她敲了敲屏幕，昂起头往后靠进椅背，骄傲的情绪不言自溢。

        “智能家居虚拟人，跨平台附加在任意电器上的一个小部件。怎么定价？”杨屿的眼睛已经亮了，各厂商之间的较量里技术早已不是障碍，但是如何打通各个平台的数据壁垒从而变成普世通用的产品，一直是个无法被突破的瓶颈。

        “继续往下看啊。”任萱萱胸有成竹地用食指敲着桌面，打量着他俩的表情，“我已经拿回去给我家小朋友试用过了，喜欢得不得了。”

        “免费。”陆钦鸣抬起头来望向她，“按照消费品来进行前期推广，后期用户自主选择付费。”

        “没错，送剃须刀卖刀片，老套路了。”

        陆钦鸣转过头来和杨屿对视了一眼，几乎已经心照不宣地同时做了决定。这种模式非常适合他们现在的处境，低成本的产品送出去比卖出去的营销成本可低多了。

        “张张什么来着？”杨屿皱着眉问。

        “张朱杰，萱萱姐，现在是在你下边儿吧？”陆钦鸣都不用查人事系统就能猜到。

        “是。上个月我把她调过来的，所以这个方案目前也只有我有。”

        陆钦鸣又转过来给杨屿递了个眼神，“杨屿，你是不是说利荣正好缺个产品经理来着？”

        “啊。是，缺。”

        陆钦鸣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让这太子爷说句好听的话就这么难？“萱萱姐，他的意思是，求求你给他个慧眼识珠的机会，像张朱杰这种人才，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杨屿就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人，他敬佩您很久了！”

        杨屿：“”这种狗腿的话打死他也说不出来。

        任萱萱翻了个白眼，今天其实就是想来帮忙的，也不指望他俩能涌出个什么泉来。更何况杨屿这小子这么多年里狗嘴里也没吐出来过象牙，没想为难他们。“行了，25天之后见，好吧，你俩别给我掉链子我就谢天谢地了。”又看向杨屿，“跟我的赌约可别忘了，老爷子给我这行事历上排了好多千金的会面，推都推不掉，你可赶紧的别耽误我工作了。”

        “嗯，知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句话的意思倒是跟杨毅华一模一样，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场面话，永远是那句“早点回去休息”。萱萱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听到杨老快功成身退熬到头了，又来个说话一模一样的太子爷，摆了摆手。“你们熬吧，我可熬不动，先撤了。”

        等任萱萱走了，两个年轻人在灯火辉煌的大楼背后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月光拉着他们颀长的身影，晦暗之处又燃着烧不尽的野火。

        明显心情都很不错，“萱萱姐这次真是雪中送炭了，你以后找机会好好谢她吧。”

        “嗯，知道。”

        “打什么赌了？”

        杨屿把烟头拧灭在旁边的立式烟蒂柱上，脚尖也不自觉地跟着捻了一下，“赌上媳妇儿了。”因为提到了她，又无意识地牵动嘴角。

        “哟哟哟，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不是，你就算是股份真丢了，可以考虑考虑投奔我们陆家。毕竟念在杨叔叔的份上，给你随便安排个我手下的活没问题。堂堂杨氏集团大少爷，怎么甘心被包养的？”

        “包养你个头。”

        “不是你说的？比我年纪还大。还被我撞到富婆来接小男朋友下班的戏码，会玩会玩，精彩纷呈！”

        “滚你m的。”

        “认真了？”陆钦鸣透过月色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却从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虽然比他小两岁，但从没让他觉得他是弟弟，反而时常有被他照顾着的错觉。

        小时候院儿里退下来的王处长养了一池子鱼，被他们心血来潮一下午捞了个一干二净，给王处气得，高血压上来人差点儿过去了。杨屿一个正步跨出去替他和妍芝顶罪，小脑袋瓜昂得老高，被杨毅华逮着衣领拽到王处长家里认错。

        利荣这烂摊子虽然是甩给他了，但是他知道每次董事会业绩结算的时候，都是杨屿帮他顶着上面的压力没算在他头上过。

        很多时候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杨毅华年轻时候的影子，陆钦鸣也时常冒出跟他爸一样的念头，“这人的确就跟杨叔一样一样的，杨屿不去当兵真是可惜了”。

        军人家属大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孩子有那个氛围，比亲生的还亲，杨屿从几岁开始不穿开裆裤了，几岁还在尿裤子陆钦鸣都能闭着眼睛数出来。这二十多年他还真没见杨屿主动提起过哪个异性来，这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跟现代版的变态苦行僧一样。

        杨屿舔了舔上唇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他妈喜欢过人吗？你好意思问我？”

        “我喜没喜欢过人我是真不确定，但是我这不是没见过你喜欢谁吗。还不能让我觉得新鲜了？”

        “嗯。”

        “你嗯什么嗯？”

        “认真的。”杨屿不知道在看向远处的哪里，双手插在兜里，干干净净地站着。

        陆钦鸣也捻灭了烟，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来，消散在月亮洒在人间的余晖里，“完了，我们屿少也陷入人世间的情网了。”

        “陆钦鸣，好久没跟我打架了？”

        “欸。可别，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我还要为你、和我爹奉献青春燃烧自我呢。”

        就因为陆钦鸣这脚底抹油的嘴皮子，他俩小时候也没少挨打，芝芝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帮不上忙。

        他们院儿里其实还有其他小孩儿，但是每家有每家的过法，不是所有人都赶上了这波动荡时代的潮流，也有很多家庭在这波动中摇摇欲坠。就他们三家人算是里边儿混得越来越好的，他们三个小辈也一直有往来更亲近些。

        杨屿从来不会向别人炫耀什么，只是在此时觉得陆钦鸣一定懂他在说什么，他们都是“由俭入奢”的人，也都是没有腐烂反而在努力挣扎的人。“老陆，我爸公司刚搬来这幢楼里的时候，我就站在顶楼往下看。每家每户的灯就跟满天星似的在我脚下，那一瞬间你会觉得你什么都有。但是遇到她以后，不对，应该是重新遇到她以后，这茬我以后再跟你说。总之，在那之后我觉得如果没有她的话，什么都有也没用。”

        那天晚上没有星星，一轮圆月挂在天上照着人间。明镜高悬，所有的风吹草动、心猿意马都清晰。

        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1:00，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麦羽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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