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还是那条江

麦羽换了一套t恤短裤往楼下走，她看了看表，九点过，就带他去吃个烧烤吧。

        没有刻意打扮，免得他自作多情，以为她有多重视的样子。

        就是入秋了夜晚比她想象的凉，她下楼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快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印象里那个男孩，而是一个男人——穿着西装站在车旁。

        靠着副驾驶那一侧，正对着她的方向玩儿手机。屏幕上亮起的光衬得他的脸，还有胸前和手腕露出衬衫的那块区域冷白。

        因为刚结束工作就来找她了，杨屿还来不及换掉西装，只在车上卸了领带。

        麦羽脚步逐渐慢下来，双手攥住手机用力拧巴，使劲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麦羽不走了，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男人和那只小狼狗联系起来。

        感觉到她走过来，杨屿放下手机抬起眼，正要打招呼。和她对上眼确定是对方的一瞬间，麦羽转身拔腿就开始往回跑。

        杨屿眉头逐渐扭曲成一个问号，迟疑了两秒之后，快步往前追她。

        即使是被西装限制着，他腿也比麦羽长多了，两步就抓住她手腕，捏得麦羽生疼。然后把麦羽往车里带，打开门塞进副驾驶里。

        麦羽还在垂死挣扎，伸出又细又白的手臂堪堪撑住车门。

        此时穿得非常得体的杨屿一脸忧虑地往四周瞄了瞄，得亏旁边保安大哥跟杨屿有着过夜的交情是认识他的，不然他肯定会被当做衣冠禽兽，现场抓捕归案。

        杨屿看着她坐在车里，露出软软的一截手臂撑住车门，鼓着个脸看他，无奈地闭了眼往旁边侧过头去，不看她。

        咬紧后牙槽，长吐了一口气，最后蹲下来。

        因为穿着合身的西装，蹲下露出了脚踝。动作不是很方便，双肘搭在大腿上，但是一只手始终拽着她。

        麦羽脑海里这两个人影不断交叠，此刻穿着深色西装目光凝重的男人，和不久前在学校里同样蹲在她面前，穿着篮球服又浑身散发着少年气的男孩，不断问自己这是什么反差。

        此刻他再次在麦羽面前蹲下来，仰头看她。

        杨屿压着怒火，低声吼她：“你发什么神经？你又不是下来便利店买个东西不小心遇到我。你就是老子叫下来的，你看到我跑什么？”

        麦羽也觉得理亏，手顺着车窗门框往下滑了滑，很小声地说道：“我后悔了……”

        “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后悔什么？”杨屿看起来丝毫没有消气。

        “后悔下来见你了……”麦羽头更低，看着他因为没带领带又解开了一颗扣子而显得更清晰的喉结，“你不是叫我姐姐吗，我想着不就是带弟弟吃个饭怎么了……”

        杨屿：“然后呢？”

        麦羽：“谁知道你这么不像弟弟……我后悔了。”

        麦羽终于放下手臂，瞥过头去。

        杨屿看着眼前穿着白色t恤和短裤的女孩子，只化了淡妆，头发简单地束了个马尾。

        而他穿着西装，恶狠狠地把她塞进了车里，一下子扬起嘴角弧度撑着额头，给气笑了。

        合着大灰狼欺负小白兔了呗。

        他双手轻轻握住她脚踝把她放上车，又把她那条细白的手臂卸下劲来放进车里，带上了门。

        “好了，”他绕回驾驶位发动汽车，四周车门“咔嚓”一声落锁，“后悔也没用了。”

        麦羽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暗戳戳地骂自己没出息。

        平常上班周围都是穿西装的男人也没眨过眼，看小狼穿西装就乱了方寸，你跑个什么劲跑？

        密闭空间里，麦羽才突然闻到微弱的酒味。

        麦羽：“你喝酒了？”

        杨屿低头揪起来一点衣领嗅了一下：“刚应酬完，但是今天没喝。这不是要来接你吗。”

        麦羽：“小朋友少喝酒。”

        杨屿：“这么快就开始管我了？”

        麦羽听他又说这么没羞没臊的话，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朵尖儿，“谁能管得着你啊！”她急红了眼抬头气势汹汹地瞪他，本来捏着大腿的手现在也握了拳，更像只兔子了。

        兔子伸手就要打他，被杨屿预判了动作，直接接住她拳头：“你怎么那么喜欢动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麦羽双手拉过他的手就是一口。

        麦羽这口是狠了劲儿咬的，疼得杨屿马上松开手“嘶”的一声，看着手腕上的牙龈：“你他妈？”

        麦羽：“小朋友不准骂人！”接话反应到还挺快。

        这么折腾了一下，杨屿也有点燥热，把西装脱下来准备扔到后座。

        “你脱衣服干嘛！”麦羽又开始一惊一乍。

        杨屿：“我热。”

        杨屿不再逗她了：“安全带系上，想去哪儿？”又扫到她只单单薄薄地穿着t恤和短裤，顺手把衣服搭在了她腿上。

        麦羽这才长舒了一口气。10月的夜晚有点凉了，麦羽把搭在腿上的西装往上扯了扯，又慢吞吞地拉上来盖住肩膀。

        男孩的个子很高，外套把她裹住只露出一截藕节儿一样细直的小腿，碎发遮住一点脸。

        杨屿单手撑着方向盘“啧”了一声。

        麦羽：“你啧什么。”

        杨屿：“没什么。”

        男孩身上依然有淡淡的柑橘味道，今天又混和着些微的酒气，可能是不小心洒在衣服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狭小的空间里，麦羽渐渐觉得安心下来。

        麦羽：“我本来想带你去吃烧烤的。”

        杨屿：“那就吃烧烤去。”

        麦羽带他到了永平江边的一家小店，人不多，时节合适，江风吹着很舒服。

        麦羽特别喜欢这家的烤年糕，做得和南川的烤年糕一样，是一整张里面卷着葱花咸菜的。老板应该也是南方人，一口下去外酥里嫩的，炭烤味熏得香香的。

        杨屿看她坐在对面一口一个月牙印儿，很专注地咬着年糕，套着他的西装。袖口因为太长堆起来，肩膀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地搭着。

        这套是按照他身型剪裁定做的，面料也是他自己选的呢料，现在小姑娘也沾染着他的味道。

        眯着眼睛，点燃了根烟。

        麦羽停下来怔怔地看，居然没有装成小大人教育他，像被下了蛊一样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江风柔柔地吹过来，他手上的烟和烤架上的烟都往远处散去。

        杨屿附身过来帮她拢了拢外套，把烟头踩到地上熄灭：“我抽烟好看？”

        麦羽点了点头。

        “我穿西装好看？”

        麦羽又乖乖点了点头。

        杨屿眯起眼睛，想让这一刻隽永地停下来。

        麦羽像被谁突然叫醒一样眨了眨眼，缓过神来把目光从杨屿身上移向江面。

        这江面再过多少年依然还是这江面。

        她和谢穆洲也来过这家店。

        那天她特意打扮了，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和高跟鞋，玩了一天累得不行。

        麦羽还是点了这家的烤年糕，就着啤酒和谢穆洲一口一口地喝着。

        那时候他们也是杨屿这般的年纪。

        谢穆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她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对面的这个人变得有点陌生，她没有拦，也没有问。

        麦羽看着他，好像他就这样离得越来越远。

        麦羽：“老板，拿两瓶啤酒来。”

        杨屿：“想喝酒？”

        麦羽：“嗯。少喝点儿。你不想喝就别喝哦，我点给自己的。”

        杨屿帮她开了瓶盖，看她一口年糕就着一口酒，慢慢喝着。

        夏天的时候见她，她还是那个刚从客户那儿赶过来、穿着正装、卷着精致头发、360度都呈现着职场专业度和“我很忙”的麦羽。

        这次见面他们俩好像反了过来。

        他变成了那个忙忙碌碌出差、没换衣服就开车来接她、因为工作疲乏而抽着烟的人。

        她却像只刚睁眼的小动物。

        第二瓶也快见了底，杨屿挡住瓶口：“走了。回去睡觉。”

        她不想开口，他也就不问。

        麦羽：“你困了吗。”

        “我不困。”杨屿总是能提前知道她下句话想说什么，也想带她醒醒酒，“想去哪儿走走？”

        麦羽：“嗯，江边随便散散步吧。”

        他们顺着一条小路走到江边，晚上光线很暗，杨屿打开手机的灯光给她照着路。

        麦羽突然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挽他的样子，又迅速反应过来而收了回去。

        他看到了，心里很不舒服。

        她穿高跟鞋的时候，总是撒娇地整个人挂在谢穆洲身上。

        她膝盖伤过，谢穆洲每次都又担心又无可奈何地紧紧环住她。

        她习惯性地在遇到难走的路时，就伸手去挽他。

        杨屿和他身高身型都相像，刚刚那一瞬，她竟然以为还是以前。

        麦羽觉得一个城市要有江有河或者有海才好，她一度想搬到最南端的地方工作生活。

        麦羽：“到时候我下了班先去海边市场买点儿小海鲜，然后我们家里的厨房是对着海的。我等你下班回来，就伴着海浪退潮的声音，数着拍子咕嘟咕嘟地煲着汤。”

        谢穆洲：“真好。你来定，你想去哪儿我们以后就去哪儿。”

        麦羽找了块在高处、又比较平坦的石头，杨屿在她旁边并排坐下来。

        “杨屿，对不起啊。”

        “我只是，不敢再试一次了。”

        我至今都没有得到过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就很突然地，失去了曾经以为很真实的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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