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第章 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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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舅舅家简单吃过早餐,他还没发来问候。有时候我真害怕自己空下来,盯着屏幕,那样时间过得真慢。他始终不找我,我就会坐立难安,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失去他,然后把一切不好的结果都设想一遍。我这个人自尊心太强,在感情里分厘必争,绝不会喜欢他比他喜欢我更多,觉察到一点不对劲,就会抢先放手,宁愿伤害他也不肯被伤害。所以归根结底,我还是太爱自己对吗。
我站在窗前,可以看到他家的书房,帘子是放下的,没有人影走动,他还在睡吧,我默默地看了好久,却连一句问候也舍不得发给他。
“允。”他发来qq信息。“早安,你醒了吗?“
在qq上,我们相互叫对方一个字,我叫他“厉”。
”我早就醒啦。“我克制住内心的迫不及待,隔五分钟才回复他。
”今天是个阴天。我带你去魁星塔走走吧。“
“好,半小时后,我下来。”我其实可以立刻出发。
“不急,我在转盘那里等你。”
我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频道,时钟上指针走得真慢,有时候我也搞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明明很想看见他,明明现在的一分一秒对我们来说都很宝贵啊。我就坐在窗边,时不时往窗外张望,我知道他会在那里等我。哦,他来了,我躲在窗帘后偷偷地看他。他在低头摁手机,不久我收到他的信息,“我到了。”
我没有回复,还是看着他。他接了个电话,听不清说什么,路过两个同学,同他打招呼,“哟,等谁呢?”,他笑得满面春光,“管我等谁!”
今天没有太阳,我没有理由打伞,等一下要是碰见熟人怎么办?我把表弟的帽子戴在头上,可是一点也不好看。我索性豁出去了,碰见就碰见吧,反正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
我掐着点下楼,他已经转到楼前的小沙堆旁边来了。一看到我,他眼里抑制不住的笑意。
“允之,睡得还好吗?“
“嗯,一觉到天亮。”
“那就好,我真怕你睡不着。”
他拍拍自行车后座,示意我坐上来。
“我三点多才睡着,早上的闹钟又没听到,所以起得有点晚。“
“啊,这么晚,那你应该多睡会。“
“可是我想看见你。“
我低下头去,“今天不想坐自行车。”
“那你想坐什么车?”
“摩托车。上次从丫山回来那一辆。”
“好,你等我一下,我回家去换。”
“我跟你一起去。”
他一只手推车,一只手牵着我,走到他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还好,没被我爸骑走。”
他从后座包拿出头盔给我戴上,我问他,“别人戴过吗?”
他说,“我妈戴过。”
“除了你妈,别的女生戴过吗?”
“没有,除了我妈,只有你。”
“哦,要是别的女生戴过,我就不戴了。”
他也戴上头盔,俯下身来和我的头盔碰了一下,幼稚鬼!
那天温度真是适宜啊,我们从山脚慢慢走上去,我走不动了,他就在前面拉着我。其实没有多少台阶,我的体力完全负荷得过来,但我就是偷懒,要他使劲将我拖上去。假设以后他带别的女孩来,走上这个台阶的时候,大有可能会想起今天的我来吧。
到了魁星塔下,他问我,要不要登塔?我说,休息一下吧。
我坐在栏杆上,他站在我前面护着我。这时候游客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也有中年男女手牵手绕着魁星塔散步,好像刚开始恋爱一样。
“上回我们许多人一起来的时候,我还喝了啤酒。”我说。
“你才喝了几口?最后还不是我给你倒了。”
“那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嗯,也许比那时候还早。”
“那你以前还总跟我吵架!”
“算吵架吗?算辩论吧?”
“以前我对你那么凶,你还会喜欢我?”
“嗯,可能有一点喜欢吧,没有现在喜欢。”
“那你怎么鼓起勇气追求我的呢?”
“我们是两情相悦,不存在谁追求谁。”
“你可真厉害,之前一次又一次把我骗出来,现在说不存在谁追求谁。”
“好,是我追求你,行了吧。”他笑着拉起我的手。
“我想喝啤酒。”我说。
“现在?”他很惊讶,“口渴了吗?我去买水。”
“不要水,就要上次那种啤酒,我想喝。”
“好吧,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快去快回。”
“嗯,我等你。”
他飞快地跑出去,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对我喊,“你不要坐在那里,下来吧,太危险了。”
我只好乖乖听话,从栏杆上跳下来,趴在栏柱旁俯望山下的风景。小小的沥青色的县城,绣花针脚似的纵横交错的田地,和形如蝼蚁的屋宇,我呆了6年的地方,我马上就要飞出这里,飞到更广阔的天地去了。
厉浩南一阵风似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听啤酒,问我,“真喝吗?”
“当然真喝。”
他把拉环打开递给我,我咕咚咕咚地喝下肚。
还是好难喝啊,苦苦的,而且不真实,好像喝了一肚子的空虚,二氧化碳从我嘴角流了出来,我抬起袖子一抹,后悔了,不想再喝第二口。
“给我吧。”他说,还没等我答应,他已经一把抢了过去。
他一仰头喝尽了,把那个易拉罐捏得扁扁的,走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去丢掉。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谁大早上的喝啤酒。“
我不理他,往魁星塔跑过去,塔下有看门人,登塔需要买门票,3块钱一张,所以很多人只在小广场走走,并不上去。我买了两张门票,站在塔门前等他走过来。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t恤,手臂处界限分明的黑白两色,很短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他不知道在哪里摘了一朵紫色小花拿在手上,跑过来送给我。
“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你觉得好看吗?”
“怎么还会有紫色的花。”我拉着他往楼梯上走去。
“可能知道我喜欢紫色,所以他就长成紫色的吧。“
“真够自恋的你。“
台阶窄而陡峭,我走到第三层,再往上走一级都显得艰难。我气喘吁吁,两只眼睛直冒金星。他走在前面,使劲把我拖上去,我说,休息一下吧,不走了。
我们坐在石阶上,两个人并排坐不下,他坐上一格,我坐下一格。我拿出手机放音乐,卡农的旋律回荡在塔里,一抬头,发现岩顶上有八仙过海的彩绘壁画,阳光从小小的窗洞外透进来,浮尘在碎光里跳舞。塔里不冷不热,周围是刚刚好的不明不暗。
我们总是坐着一起安安静静的,很多时候不说话,我想,我们的恋爱为什么不是轰轰烈烈的呢。
“用我的手机放吧,你手机音质不大好。“他说
“哼,你的诺基亚音质会好到哪去。“
“虽然我的手机也不贵,但他的音响效果确实会好一点,当初我就是冲着这个买的。“
他已经把鸟之诗放出来了。这时候,有几位游客要往上走,显然,我们挡住人家了。
“休息好了,我们也走吧。“我侧身让他们先过去,然后对厉浩南说。
他的手机就一直放着音乐,一遍又一遍。偶尔有几个游客向我们侧目,他们一定在想,这两个年轻人好傻,在这种空旷的地方外放音乐,回声那么大,听得到什么呢。我是最在意别人目光的,但那一刻我不回避。我紧紧牵着他的手,鸟之诗的旋律碰到塔壁又荡回来,我沿着曲折婉转的台阶往上走,那是我十七岁年纪里最好的一个上午。
好不容易登上塔顶,他撑着围栏,向远处大声喊:“宋允之——宋允之——。“
我踮起脚尖捂住他的嘴,“瞎喊什么你。“
“我就想喊你名字。“
“旁边人都看着我们。“
“让他们看好了。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我要面子的!你别喊了。“
他有点失落,“好吧。“
塔顶的风真大,把我的头发吹得四散开去。他盯着我看,我说,“你看什么?”
他说,“你好像金毛狮王。“
气死我了,我又想到以前有一次大风大雨的晚上,他对我说,你好像一个女鬼。
我一甩手,走到顶楼的另一边去。
他忙不迭追上来拉我的手,“你又生气了?”
好一个又,把我的无理取闹刁难任性体验得淋漓尽致。
“你说我像金毛狮王的时候,是真的觉得我像金毛狮王吗?”我认真地问他。
“是啊。”他认真地回答,“我这个人很坦诚的。我看着你的时候,也是真的喜欢你。”
话音刚落,他揽过我的肩,唇已经落在了我的嘴角,而我鬼使神差地往右偏了偏头,然后我们就吻在了一起。
那个吻甜蜜而漫长,是两个不会吻的年轻人的初吻,只是嘴唇与嘴唇的相互触碰,谁也不敢动。
过了多久呢?我也不知道。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怔怔地望着他,而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发颤,他的唇温暖潮湿,像一只触角,温柔地爬行,停顿,我跌进一个满是云朵的梦里,软绵绵的,湿润的,一望无际的,白色的通透的梦。
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有人来了。梦醒了。
我们彼此都有些尴尬,我应该脸红了,因为我看到他连耳根都是红的。我们逃也似的跑下魁星塔,楼梯上陆陆续续有人涌来,慌乱间我撞上好几个人,我听到他一直在我身后道歉。
我真懊悔、自责、难为情,等到从塔里出来,乌云遮住了太阳,风变得凉爽,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质问他:“为什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但那时候就感觉特别难为情。
“什么为什么?”他不解。
“你还装!就是……就是亲我的嘴!“
“不是你吗?亲上来的。“
我被他气得跺脚,“明明就是你啊,我只让你亲脸,你亲到嘴角啦!“
”哦,那是怪我了。怪我冲动了。“他双手插兜,很随性的样子,”但我看你也没有拒绝啊!“
“你不要再说啦!“我歇斯底里地喊。
我真想忘记这件事,可是脑子里全是他闭着眼睛的样子。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知道,是我反应过激了,这显得我很没见过世面。我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挽住他的手,“我们去吃东西吧。“
他还是一脸疑惑,大概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
“我想吃方便面。“我说。
“好,那我来煮,煮面我最拿手。“
“就在这里吃吧。”我拉着他走向魁星塔下的小卖部。
“啊?在这里泡吗?站着吃吗?“
“对呀,不行吗?“
“没……没开水啊。“
“我知道,你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的!”我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也笑了,“我怎么会拒绝你呢。”
我们在小卖部买了两桶方便面,问老板借了开水,放在柜台上泡着。外面雷声响起,要下雨了,我跑出去看,有一点什么东西落在我头上,我以为是雨滴,伸手拂去,大拇指指尖一阵刺痛,立刻红肿起来。我叫了一声,厉浩南飞快地跑来,问我怎么了,我把大拇指举起给他看,“我被蜜蜂蛰了。”
他把我的手拉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眉头紧皱,焦急地不行。
“你等一下。“他说完又跑进了小卖部。
没一会,他拿来一卷胶布,在我被蛰的地方粘了一下,我觉得很好笑,问他在干什么。
他很严肃,“帮你把刺粘出来啊。“
又过一会,他拿来一块肥皂,使劲往我拇指上搓,这我们生物学过的,中和毒液,但好像是用肥皂水吧。
我问他,他说,一样的一样的。
我的手明明好痛啊,可是为什么我好想笑。
做完这些事,他一边举着我的大拇指放在嘴边吹,一边问我,“还疼吗?”
“疼。“
他吹地更带劲了
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他还瞪我,“这么不小心,还笑!”
我的拇指肿成一朵杏鲍菇,行动受限,只能一直保持着呱呱叫的姿势,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吗?
“怎么好像是你被蜜蜂蛰了一样?”
“我倒希望是我被蛰了。”他继续吹着我的手指。
我们站在小卖部屋檐底下,雨滴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我忽然问他,“你有什么理想吗?”
“嗯?环游世界算不算?”
“算啊,为什么不算。”
“那你的理想呢?”
“我也不知道,以前爸爸说我的理想应该是当主持人,像何炅谢娜他们一样。”
“你的理想为什么要让你爸爸决定?而且我觉得你不适合当主持人,你太多愁善感了。”
“嗯,那我是得好好想想,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国家?”
“我喜欢荷兰,听说那里有很多大风车。”
“大学毕业了我带你去。”
“我也不是非去不可的,我比较想和你学弹钢琴。”
“我弹得也不好。”
“我明天就回去了。”
“哦。“
“嗯。”
“你什么时候开学?“
“月中旬。你呢?“
“10号。但我月初就要走了,带爸妈去杭州、西塘逛一逛。“他顿了顿又说,”是很早就决定了的。“
“那我们要寒假回来再见面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有做解释,我还是感到失落伤心,“我上次看到qq资讯里有一篇文章,两个最不可能走到最后的星座,你猜是哪两个。”
“我不知道。”
“两个天蝎座。”
“那都是假的。”
“他说因为天蝎座的人个性都太强了,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
“你信吗?”
“你心里其实也有答案对吗?只是你现在还不敢面对。”
“我没有答案。”他依旧握着我的手,“还疼吗?”
小卖部的老板娘敲着柜台朝我们喊:“你们这面条都要泡糊啦!”
“来啦!”我说。
那场雨一直下,一直下,许多来小卖部躲雨的人,没有等到雨停就走了。他们在雨里奔跑,淋成落汤鸡,闷声不响地跑远了,看不见了。
小卖部墙上的电视机里在放《情深深雨蒙蒙》,剧里也是大雨天,我买了一包辣条,和厉浩南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分着吃。在那个逼仄的潮湿的小卖部,外面雷声滚滚,我看见2010年的夏天,闷声不响地跑远了,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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