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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真玉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她看着灵翰,同她确认:“你说的是温谨?”明明心中知道,温掌书只此一个。

        灵翰点头:“是温谨。”

        真玉强自平静:“怎么回事?”

        灵翰说:“臣带了几个可信的人过去那处殿宇。外面空旷,无遮无挡。臣只得派人在外围稍远处警戒,自己带剩下的人进到屋子里。那里空荡,除了柜子无处藏身,臣就带人躲在柜子里,静候人来。

        “两个人不是一起到的。先到的是女的,比约定时辰早了半刻。或许是做贼心虚,那女的非常机警。一进来就四处走动查看,屋里本就只有柜子里能藏人,她一开柜门,臣等不得不立刻动手制住她。为免打草惊蛇,只好把人控制住,然后继续在屋里埋伏。

        “等了一会儿,又有人走近房门。一听到脚步声,那先前被擒的女子原本老老实实,突然拼命挣扎起来,力气很大,口中大喊‘谨弟快跑’。臣怕人逃走,连忙命人拿下。才发现来的竟是温掌书。他样子很是惊愕。”

        她偷看了一眼真玉表情,小心翼翼继续说:“也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温掌书一直在问臣,自己犯了何事。并没有心虚的样子。他只说他到那里是要取些红豆。但臣事先搜过,屋中并无红豆,不知是何故。”

        真玉脑子里面嗡嗡的,就像里面有一整窝蜜蜂在吵。

        “谨弟”,还有姚有财学的那几句女男对话,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

        她从未想过竟然是温谨。之前只是试着想想那几个内宠的脸庞声音。心中就已觉得恶心至极。

        现在想到温谨,觉得胸中一团郁气闷着,不知如何作态。

        她缓了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语气冷淡地问:“你审过了吗?”

        灵翰说:“臣还未审,先来请陛下的示下。”

        真玉沉默了一会儿说:“朕要亲审。”

        灵翰说:“臣怕闹出太大动静,就在那处后宫殿宇中寻了合适地方,将二人分开关押,不使他们有机会串供。那臣现在把人提到天女宫中来?”

        真玉冷冷说:“还嫌不够丢脸吗?”

        灵翰讷讷。说:“那,请陛下随臣移步后宫。”

        那处殿宇偏僻,与皇子殿相隔甚远。真玉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以为是有什么误会,但是现在觉得自己很可笑。无论怎么误入也不会南辕北辙到这么远的地方。

        她第一次起了逃避之心,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件事。但是再远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还是到了门前。

        灵翰问:“陛下先审哪个?”

        真玉说:“那个宫人。”

        关押褚萱的房门外站了两个宫内司的人,见真玉过来,躬身行礼。灵翰说:“你们在外面守着。”自己陪真玉进去。

        这屋子里面陈设都搬空了。只在中间有个十字型的木架,人就绑在上面。

        真玉看了看眼前的宫人,因为挣扎过的关系,身上宫装凌乱,二十七八岁,皮肤麦色,身材丰腴。真玉看了灵翰一眼。灵翰会意,发问:“褚萱,你可知罪吗?”

        褚萱从她们进门就一直在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听到问话,脸上露出个笑来,嘴角现出两个小梨涡:“事到如今,知不知罪,结果不都一样吗?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认的。睡了陛下的男人,这辈子也没白活。”

        灵翰说:“大胆狂徒!你倒是不怕死。”她说,“若不想多受皮肉之苦,就把事实经过从实招来。”

        褚萱说:“女爱男欢,有什么可招?无非是我看他美貌,他慕我风流。然后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就色胆包天,颠鸾倒凤了。”

        灵翰见她说得不堪,见真玉面无表情。并不喝止。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你在何处与温谨相识?”

        褚萱说:“在后宫的一棵相思红豆树下。所以,”她一脸意味深长,“我和他把相约做事称为‘取红豆’。”

        这三个字一出,真玉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褚萱叫住她:“陛下难道不好奇,谨弟与臣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她看着真玉,满脸挑衅之色,“谨弟情热似火,想必与跟陛下在一起时大不相同。”

        真玉回头,看都不看她,只跟灵翰说话:“既然认罪,那就处置了吧。”

        灵翰应声。

        褚萱在后面高声说:“陛下,臣虽命短,但臣与谨弟真心相爱。死后做一对地府鸳鸯,也是风流快活。陛下尊贵无极,谈笑间可定万千人生死,可人人都畏你惧你,无人敢轻慢你,但也永不会有人真心对你。你这一生也不会有真正的朋友和爱侣。这点,陛下还比不上臣。”

        “啪”一声,灵翰打在她嘴上。她一向稳重从容,从不曾出手伤人。

        真玉走出去,灵翰连忙跟上。她见真玉径直往殿外走,连忙提醒:“陛下,温谨是关在那边。”

        真玉脚步不停:“不必见了。”

        灵翰说:“刚才只是那宫人的一面之词,陛下还没审过温谨,难道连一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真玉打断她:“朕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了。”

        灵翰一惊:“陛下,温掌书他并不似这种轻浮孟浪的人。”

        真玉站住,冷冷看着灵翰:“要朕再重复一遍命令吗?”她一字一字说,“有求情者同罪。”

        灵翰不敢再说,只得低头:“臣领旨。”

        灵翰还想跟着真玉,找机会宽解她,但是真玉赶她走:“去做吧。”

        灵翰只得站住,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真玉回到寝殿,让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她总是保持完美的帝王形象,现在才发现,即使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绪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她刚刚毫不犹豫地判了温谨死。现在想想还恍如梦中。这个决定似乎根本没过脑子,也不需要过脑子。就这样本能地下了命令。

        到现在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会怎么死?死的时候是悔不当初,还是像那个宫人一样,觉得有此一场风流,也不算白活?他会恨她吗?他有没有苦苦哀求灵翰,要见自己一面,向自己请罪,求自己宽恕?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可以把小情从凤阁调到自己身边,或者索性从凤阁中多调几个掌书在旁边听命,他虽然好用,但也不是无可替代。她可能再不会像对他那样,对其他人毫不在意地说出各种天大秘密。她也可能再不会像对他那样,对一个男人有如此耐心和宽忍。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把这个人彻底忘掉。她企图去想椿帝下一步的动作,企图去想路上的徐雁来,企图去想盼钰提出的林林总总关于夫男局的规划……正在这时候,宫人在门外报说盼钰在殿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

        她知道他来是要说什么,回绝不见。

        盼钰显然是强行闯宫,他在门外不远处大声喊:“温谨不是那样的人!皇妹你一定是有所误会!你会后悔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闻。想来已经被或软或硬地架走了。即使是长皇子,也不可以在真玉不愿意被打扰的情况下大声叫嚣。

        真玉想:是啊,盼钰每日与温谨讨论夫男局的事。没有温谨,他就没人讨论了。

        怎么又是温谨,不能想他。他已经是过去的人了。可她想来想去,想到的每件事最后都能转到他身上。他是在她身边待太久了吧,她是和他说过太多话了吧,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想他。

        于是真玉索性高声叫人。有宫人进来听旨。真玉说:“召……那个姓苏的侍寝。”宫人答应着正要退出去,她补充说,“快点。”

        苏兰意果然来得很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众人只是把他在水里浸了一下就心急火燎地送过来了。毕竟人人都害怕被她的怒火炙伤。

        苏兰意被送到她床上,众人退出去,门关上了。

        晚上这一番大动静,一群人来来去去,还有盼钰闯宫,苏兰意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被召是福是祸。

        真玉对他一句多余寒暄也没有:“脱衣服。”

        苏兰意惶恐地低头,先伸手到脑后把系在脖子上的一根链子取了下来,双手捧着递给她,说:“臣的钥匙。”

        真玉看着他手里的链子,上面的坠子是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心中突然一动。回身把床头的雕漆箱子拿了过来。哗啦一声全倒在床上,在里面乱翻了一会儿。很快在其中发现了那把小小的银质钥匙。

        她拿着那把钥匙,几乎忘记了呼吸,心中有一个可怕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她跳下床,一边叫着“来人”一边奔向门口。

        曾和睿知道她晚间心情不快,自己在门口守夜,应召推门进来,与正往外跑的她撞了个满怀。曾和睿还来不及请罪,就听真玉连声说:“灵翰呢?叫她来,不,朕要去找她。”

        曾和睿说:“这个时辰程侍官应该已经睡下了……陛下,晚间风凉。”

        真玉听了一句就已经继续往外跑了,浑不在意自己穿的是寝衣。曾和睿追在她身后,一边令宫人去拿真玉的外袍,一边道着冒犯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真玉身上。

        什么形象,什么仪态真玉都顾不得了,她只想着立刻找到灵翰,希望还来得及。

        灵翰住在天女宫侧殿,真玉从自己的寝殿狂奔过去。曾和睿本想差个宫人先跑去叫灵翰起床,但是真玉在宫人之前就到了。

        真玉用力扣灵翰房门。她一番疾奔之后,加上心中惊骇太过,气也喘不匀,一时发不出声音。所幸这时候宫人也到了,声音洪亮地说:“程侍官,陛下召见。请速开门。”

        曾和睿落后一步,这时候也跑到了,手中是宫人刚送过来的真玉外袍。连忙从真玉肩头取下自己的外衣,罩上真玉的外袍。

        真玉对此浑然不觉。只是一味扣灵翰的房门。

        灵翰已经睡下,被突然惊醒,连忙跳起来开门,心中还想斥责宫人为何把门扣得如此惊心,一眼看到居然是真玉亲自过来。震惊地说:“陛下?”

        真玉见她终于开门,两手握住她的肩膀,一边喘粗气一边问她:“温谨呢?”

        灵翰瞪大眼睛,她从来没见真玉这样大失常态,伸手扶住她手臂,说:“陛下,陛下请进来说话。”一边引真玉进她的屋子,一边示意众人不要跟进来。

        曾和睿会意,从外面关上门。

        屋中只有真玉和灵翰两个人。灵翰晚上睡觉时不喜留灯,门一关一片黑暗,只有门缝透进来的火烛微光。

        灵翰说:“陛下怎么问这个?”

        真玉说:“你快说啊,温谨呢?”

        灵翰说:“陛下让臣处置,臣,臣就已经处置了啊。”

        还是晚了。真玉觉得浑身脱力。不知是不是因为狂跑的关系,她觉得腿脚发软,头重脚轻,几乎站立不住。就着刚才的姿势跌进灵翰怀里。

        灵翰伸开手臂抱住她,大惊:“陛下,陛下怎么了?”

        真玉低声说:“朕犯了大错。”

        灵翰一边扶抱着她慢慢退到自己床边,让真玉坐下来,一边问:“陛下到底怎么了?”

        真玉把脸埋在她肩头:“朕冤了温谨。他并没有做那些事。朕,朕怎么就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就杀了他呢?”她声音含糊地叫灵翰,“灵翰,朕错了,朕再也见不到温谨了。朕要怎么办呢?”

        灵翰有些吓呆了。她入宫十年,从真玉八岁起就与她朝夕相处,从未见她这个样子过。但她顾不上惊讶惶恐,只忙着先安她的心:“陛下,你听我说,温谨没死。他没死。是臣违逆上命。臣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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