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真玉把众将履历拿在手上，唤温谨：“整理一下。”

        温谨走到真玉凤案前，双手接过。目光在真玉先前画了又扔在一边的红豆上停了一瞬。

        他正要转身回自己位置，真玉又说：“算了，这个放一放，先查一下三百年来，林氏出过多少名将。粗略一计即可。快些。”

        温谨应承。果然不久就做好一份名单给真玉看。

        真玉拿过来，从林追起，到林栖虹止。玉朝第一个百年里，数代帝王东征西讨，荡平天下，那时林氏每代都有天才将帅，立下不世之功。之后的两百年中，战事骤减，只是偶有异族犯边或者贼匪作乱。每遇战时，总有林氏之人横空出世，几乎逢战必胜。最后一个，是林栖虹。她崭露头角的时候，刚满十六岁。正是因为林氏英才辈出，所以才能历经三百年，始终屹立不倒。经历过的最大危机，就是林栖虹一案。

        真玉思考良久，发问：“一个家族，什么东西最容易被传承？”

        这个问题不着边际。温谨想了想说：“相貌，财富，家风。”

        真玉摇头：“绝色美人的孩子，也许相貌平庸；泼天财富被败家女散尽的，比比皆是；至于家风也是如此。这些东西尚且难以传承，为什么虚无缥缈的才华和天赋可以代代相传呢？”林家出过的军事天才，未免多到炫目。

        温谨说：“许是从小教导，耳濡目染。”

        真玉说：“那也不对。丞相学富五车，她的独女被她寄予厚望，从小悉心培育。可现在年近四十，也还是个扶不起来的庸才。”她琢磨，“为什么林家后人都这么出息？”

        温谨说：“林氏先祖林追，字飞光。有战神之名，一生诸多战役，从无败绩。传说他有两项绝学，一项是飞光箭，例不虚发。另一项是他独创的战阵之法，编纂成册，叫《飞光录》。只是时至今日，都早已失传了。”

        真玉说：“假如这个《飞光录》一直都在，但只在林氏族内秘密传承呢？”

        温谨说：“若世间真有常胜之法，帝王怎么可能不将其收入大内，而是任其流落在外？一则容易断代失传，二则，若这家后人起了反心，或另投政敌，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真玉以己推人，说：“你说得对。若朕知道世上有这种常胜之法，必定要握在自己手中才会安心。”

        她沉吟一会儿，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白玉大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谨不明白她问这个的原因：“白玉大帝英明神武，仁爱世人。”

        真玉说：“朕想听的并不是这种泛泛的赞誉。朕是说，假如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是什么样的？”

        温谨回想着他看过的各种正史野史逸闻戏说，试图寻找关于白玉大帝性格的蛛丝马迹。玉朝唯一享有“大帝”称号的开国之君，早就已经在史书和民间传说里被神化升华，比起真人，更像一位神祇。假若把她当成真人，那么……

        无数相互矛盾的描述在他脑中划过。最后他说：“臣觉得，白玉大帝一定是个多情之人。”

        真玉没想到温谨想了半天，说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她失望说：“你是野史看多了，也相信白玉大帝处处留情？”

        温谨说：“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很多朝代，追随开国之君的功勋故旧，下场往往不会太好。或因能力不足，或起了居功自傲之心，或被富贵权势迷了心智，犯下过错；即使无过，也会因功高震主，或直言犯上，被皇帝猜忌厌恶；再或者，即使君臣相得，待到新君即位，也可能会被清算。总之，若拉长时间来看这些开国勋贵，会发现很多人下场悲凉。

        “但是刚才，臣细想了一轮，突然发现，当年陪在白玉大帝身边打天下的人，无一例外结局都很好。不仅其人能得到善终，甚至数代子孙也安稳和顺。也许并不是因为这些人恰好都在道德上毫无瑕疵，而是因为白玉大帝为他们筹谋好了后路。

        “即使应帝也是如此。白玉大帝立国时，天下万民苦乱世久矣。当时玉朝是天下最强的国家，人心所向，所有人都能预见到，很快玉朝就会统一中原。但是白玉大帝却与应帝定下了百年之盟。约定百年之内，两国不起战事。所以，硬是等到百年期满，蒙启帝才终于起兵灭了应国。

        “所以，臣才说她多情。”

        真玉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椅背上。

        她在想象假如自己是白玉大帝，她要如何保护追随自己数年的忠心臣子们。尤其是立下泼天战功的战神，让他不会因为手掌兵权受到猜忌，而他的后代也会继续被自己的后代善待。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朕的这位先祖，确实是一位多情之人。所以她并没有攫取林氏最宝贵的财富。而是允许林氏秘而不宣，由其家族自行保留和传承。这样，林氏自然代代人才不断。”

        可是，林栖虹壮年猝逝，生前并未指定下一代家主。真玉只得寄望于林氏现任家主林卧云能知道一些内情。

        真玉把林卧云召进宫问话。

        她问林卧云：“有人告诉朕，林氏族中有本不传之秘，叫做《飞光录》，是当年战神林追留下的兵书。记载了他一生大大小小所有战役的战阵之法。现在与椿国交战在即，朕要向你借来一观，战完再还回去。当然，朕会把功劳记在林氏头上。”

        她诈她，端详她神色，发现林卧云丝毫不知道飞光录的存在。先是一脸迷茫，紧接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臣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神物存在。但林氏确有秘密传承。只限于新旧家主之间交接。上一代家主在椿国之战前，不幸坠马瘫痪。所以林栖虹虽然还是少年，就被选中，承袭家主之位。可惜后来她一败涂地，成为林氏之耻。

        “今日陛下告诉臣飞光录一事。臣才知道怪不得年少时，臣与林栖虹差别并不大，但是之后两人却天差地别，原来是有这样的秘辛。”

        她一脸急切：“请问陛下，这飞光录在哪里？”

        真玉说：“朕叫你来，是想要问你的。既然你也不知，那就算了。”

        于是线索又断了。真玉只能从两方面下手，一则寄望于这本册子重要，定然藏在一个极隐秘的地方，所以即使林府被翻查过，说不定仍在林府中的某处。二则是寄望于林栖虹已经把飞光录传承给自己身边可信之人。她只有一个独子，也未把族中女孩过继或放在身边教养。真玉看了当时林栖虹府中人等的名册，与她最亲密的是她的族妹林驭风。林驭风跟在林栖虹左右数年，事发时，掌管她的亲卫，后来也被流放。

        于是真玉分兵两路。把去林府寻找《飞光录》的事，交给自己派去工部视事的侍读潘岩。又令人疾送密信给正在一路追凤的徐雁来。正好林驭风流放之地就在荼州，让徐雁来顺便将她一起带回。

        但是，林栖虹府早在疑她叛国之时，就被翻了个底朝天；林卧云也说了，林氏传承向来是代代相传，从没有同辈相传的先例。所以，两者都只是尽人事而已。

        刚出现一点希望，紧接着又变成虚无缥缈。真玉心中有一些失落。但这本来就是一条捷径。有固然很好，没有也就算了，继续走大道就是。

        这时高飞入宫求见，她是来请战的。

        真玉说：“你先前对阵的只是一些乌合之众，若去前线，要面对的是椿国数万乃至数十万的精兵强将。怕不怕？”

        高飞说：“臣不怕。臣这一生最渴望的就是在战场上重挫椿军，替母亲完成她未竟之业。请陛下允臣出战。”

        椿国与玉朝接壤处国界绵长。高飞想去驻守最易被椿国选为进军目标的凤池关。真玉考虑一番应允了。

        真玉说：“朕命工部制备的新武器正在陆续运往前线各处。你到了之后先挑出得力兵员，配备上这些新武器，锻造一支精锐出来。”

        高飞谢过恩。又说：“臣听说徐雁来借近水楼台之利，正在百般勾搭盼钰。”

        真玉不满：“你不要心思龌龊。他二人都是自由之身，彼此有情，朕已决定给他们赐婚。”

        高飞低头说：“原来如此。”

        真玉说：“你有话说？”

        高飞黯然：“臣没有。请陛下转告盼钰，若以后徐雁来胆敢对不住他，就告诉臣，臣替他狠狠教训徐雁来。”

        真玉说：“真有这一天，也不劳你这个无关之人出手。朕自会处置。去吧。”

        高飞辞别而去，赶赴边境。

        接下来几日，在灵翰精心安排之下，凤凰在各地时不时现出真身，民间议论纷纷，都说是大吉之兆；徐雁来带人一路快马追行，渐渐向着荼州而去。

        真玉每日案牍劳形，又走马灯般会见各路大臣将领。这日，正在伏案疾书，曾和睿进来，说：“陛下，有个后宫洒扫上的宫人，说有秘事要单独奏报。”

        真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人？”

        曾和睿重复一遍：“是个后宫洒扫上的低阶宫人。”

        真玉失笑：“各级管事都死了吗？这样的微末小事也来烦朕？”

        曾和睿说：“各级管事尚在，但这宫人说，她要说的事关陛下声誉，不敢对任何人泄露半字，只能对陛下一人奏报。所以，臣不敢不来打扰陛下。”她小心翼翼问，“陛下要见吗？”

        帝王居于深宫，最怕的就是闭目塞听。真玉虽不以为然，但还是觉得可以姑且一听。于是她说：“那就见一见。若危言耸听，就治她的罪，轰出宫去。”

        曾和睿说：“人已在殿外，臣现在引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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