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人低着头，加上离得又远，真玉看不清她长相。只觉这人个子很高，比身边众人高出一截，比精挑细选出的御前侍卫们都要高些。

        按部就班的庄严大典突然出了意外，礼官反应也颇快，声调不变地说：“你且先行退下，朝会后再报与上官。”

        真玉其实很好奇这人不顾礼数也要上奏的是什么事情。但是礼官做得很对，八品小官没有直接向皇帝奏报的资格，就算真有要事，也应遵循正当程序，先报与自己的长官，由长官斟酌处理或者再进一步上报，直到报与凤阁，那才是上达天听的时候。

        礼官一边说一边盯着那小官，目光灼灼，恨不得把她烧个洞，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小官没有抬头，也没有听从礼官命令，执拗地说：“陛下，微臣确有要事需奏与陛下。”

        如果说她第一句是发言时机不当，只是小过，那第二句就是放肆了。

        真玉秉着帝王多看少说的原则，并不开口。这么小的事，也不配她开口质询。

        果然，礼官看向丞相，丞相开口说：“朝会散后，你来找我。”

        真玉心中暗暗点头。丞相是文官之首，这个八品小官一定是不信任自己的上司，才会冒险在朝会上开言，现在她能直接被丞相接见，已经足够了。

        有人在旁边暗拽那小官的袖子，示意她见好就收，但是小官声音更大了：“陛下，臣要奏报的事情只有陛下能做主。”

        事情麻烦了。真玉的亲政大典仪式被打断，这是冒犯真玉的天威。殿外还有一堆各国使臣在等着觐见祝贺，闹了起来，玉朝的上国天威也被冒犯。

        这小官也太不懂事了。

        这小官显然不会识趣被平静劝退，不能让场面继续这样僵住。丞相杀伐决断：“来人，这位官员身体不适，先送她回去休息。”

        这就是要硬拖人走了。

        侍卫们早就准备好了。这时听到命令，立刻上来两个，准备把人带走。

        真玉的戏看完了，过两日丞相会给她一个答复。但是这小官的仕途显然已经到头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官非但不顾仕途，还不要命。看到侍卫上前，突然迸发勇气，完全不顾礼仪，高声喊道：“陛下，臣自知死罪，可要不是求告无门，又怎么会舍命在朝堂上扰攘陛下，陛下就不能听臣一言吗？”

        此时侍卫已经到了小官身边。两个人分别抓住她一条胳膊。想要半扶半拖把她带走。没想到这个小官力气似乎大得很，一下子就摆脱了两名训练有素的侍卫控制，大声说：“千万条人命啊，陛下忍心自己的臣民被无辜屠戮吗？”

        此时那两个被甩开的侍卫已经重新扑了过来，事态失控，其他侍卫也立刻过来相帮，这次下手不再留情更不顾体面，直接把小官压在地上。眼看她就会被直接拖走，再无说话机会了。

        但是她最重要的那句话已经被说了出来。千万条人命和屠戮这两个词都太重，真玉既然已经听见了，就不能当成无事发生。

        自古人命关天。不管这事情是真的还是一场乌龙，作为万民之主，她必须要过问。

        于是她在一片“快拖下去！”“放肆！””堵住她嘴！”的嘈杂声音中开口：“怎么回事？”

        真玉发了话，其他声音就都没了。那小官的嘴被捂得紧紧的，想要说话也发不出声音。丞相出列说：“陛下，此人是凤阁掌书温骄，对天雄会一案的处置持有异议，一直在上下奔走呼告。”

        真玉问：“是何异议？”

        丞相说：“近年来民间出了个自称天雄会的匪帮，秉一套歪理邪说，专门在男人中煽风点火。臣等起初以为只是些男人小事，当地官员训诫一下即可。没想到愈演愈烈，现在全国各州府都有传播。这些男人举办集会，妄议朝政，毁谤朝廷，多有大逆不道之语，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所以臣等三人，”她示意了一下，是包括她在内的三位代政大臣，“一致认为不能再行姑息，必须彻底铲除。臣等前日刚下令全国各州府严厉查办天雄会孽徒。这位同僚就是对此不满。但是陛下，蔑视皇权王道者，等同谋逆造反，不容宽纵。”

        真玉听完这一番话，暗暗震惊，在玉朝当下，竟然有反贼。她觉得丞相的处置没有太大问题。治国上选是宽仁，但宽仁若无用时，也要用雷霆手段。

        她和颜悦色说：“丞相已经说了她的道理，你既觉得丞相处置不公，那么朕也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她对侍卫说，“放开她。让她说话。”

        那几个侍卫并没有放松对小官的压制，眼光都飘向了丞相。

        丞相说：“今日是举国庆典，不容有人放肆。此人冥顽不灵，陛下初问政，还是不要被这种小人妄语所惑。”

        真玉并不是认真要听这小官申辩。先帝遗命，说不可因稚女无知而误国，所以真玉成年亲政之前，不可过问朝政，也不可亲近朝臣。

        真玉虽然学了一肚子的帝王之道治国之学，对前朝史书和本朝历史烂熟于心，但是对自己的江山臣子却只有泛泛知识。她本打算韬光养晦，先冷眼旁观一段时间再慢慢接掌朝政，不想在情况未明时就随便发表任何意见。然而今日之事，却不容她不出声。

        她刚刚亲政，不能让第一个勇于直接向自己进言的官员遭到严惩，这相当于闭塞了未来的言路。众人见她单信丞相，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敢对她指摘上层过错。所以，无论如何，她总要表现出肯定的态度。

        更何况她原本只想随便问问，给这事一个体面的了结。没想到丞相当众表示希望她不要继续纠缠此事，而更严重的是，侍卫们听到她的命令而不执行，却听从丞相的。

        这种事情，是每个君王的大忌。于是，她只能更加坚持。

        她没有跟丞相多费口舌，也没有去命令侍卫，而是直接对那小官说：“你说。”

        她虽年少，但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人，气势天成。越是这样似乎漫不经心说话，别人反而越不敢怠慢。侍卫们没敢再去等丞相示下。下意识就松开了对小官的束缚。

        那八品小官爬起来，没有急着立刻开口，而是先理正了自己的衣冠，给真玉行了一礼，才仰脸开始说话。

        真玉这时候才刚看清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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