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迷路

在云市内的戏只有全剧的三分之一左右，为了引出最后结尾时，顾枝发现父母没死的事情，宁河写了很大一部分回忆内容。在这段记忆里，有两段比较大的案件，一个是屠夫被杀案，还有一个就是顾家灭门案。

        因此剧组只在云市逗留了五天左右，这期间颜析来找过陆鸣洲，跟着来的还有一个男的，头发凌乱，戴着个黑色的帽子，面色惨白憔悴，瘦条条的，风一吹仿佛就能倒。

        这人没跟着颜析进来，只是靠在酒店的玻璃墙上，双眼放空不知道望着什么，宁河回酒店时跟他打过一次照面，只觉得这人冷森森的，也不敢多看。后来就见颜析出来，喊了那人一声“杜子航”，两人一并走了。

        那天陆大老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

        后来电话里那个陆鸣泊也来过一回，时间是深夜。剧组刚刚完成拍摄回来，宁河把卫生间先让给了老板，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是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看样子三十左右，鼻梁上文质彬彬地架着一副眼镜，头发松松地往后抓，俨然是个霸道总裁。

        见了他，霸道总裁微微一笑，平添了几分风流：“你好，我找陆鸣洲。”

        宁河默默地指了指穿出隐约水声的卫生间，总裁瞬间意会，一边走进来，一边自我介绍：“我是陆鸣泊，他二哥。”

        就是前些天来电话那个。

        宁河想了起来，连忙打了个招呼，此后两人再无对话，端端正正地坐在矮几旁边，严肃得仿佛准备开一个重要会议。

        陆鸣洲披着浴袍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再一看，其中还有他二哥，离家出走还不报备的一百五十斤的大孩子瞬间毛了，毛巾一扔声厉内荏：“陆鸣泊，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霸道总裁还是微微一笑，然后抓着自家三弟就出门去了。

        宁河倒是好奇他们说了啥，但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偷听。倒不是怕他们发现，就是怕被抓现行，那样的场面也太可怕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去洗澡，出来时陆三少还没被他哥放回来，他顿了顿脚步，想了想也没管，躺到自己床上睡过去了。

        因此他也不会知道，两兄弟在外讨论的，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公司的存亡问题。

        陆鸣泊意思很明确，他三天两头往外跑不着家还净不干正事，这会把爸气着了，让三弟赶紧回家道个歉领个罚。

        陆鸣洲偏不，他刚从大学出来就一直被叫去自家公司或者二哥公司打下手，听都听烦了，现在好不容易拿着零花钱开了一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小公司，事业就要起飞了，怎能降落？

        陆二哥推了推眼镜，被自己蠢三弟气笑了：“你这公司，没有资金注入一个月都开不下去，更别提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做公司管理和运营，迟早要倒闭。”

        陆鸣洲不带怕的，跟他哥对呛：“反正现在我公司好好的，开得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也就只是拖着而已，你每月的零花钱都投这上面了吧，没想过爸妈如果停了这钱你怎么办？”

        “没事停我零花钱干什么呀！我做自己事业呢！”

        “你忘了离家前跟爸那一顿吵了？”

        “那是爸他……我就是问他要不要投资我们现在拍的这微网剧，他居然说他不在垃圾上浪费钱！那我能忍吗！”

        “爸又没说错。”

        两兄弟一顿吵，谁也没说服谁，最后不欢而散。

        陆鸣泊的娱乐公司现在正当红，又是到了一波签约季的时候，需要回去坐镇。于是只在剧组守了不听劝的三弟两天，就又开车回去了。

        他一走，连同把陆鸣洲的坏脾气也一并带走了，整个剧组松了一口气，连忙转战云市旁的小村镇。

        那镇叫余家镇，虽然就在经济发达的云市旁边，但本身发展得却非常一般，镇上还保留着许多老旧的建筑，还能看到不少三轮车在其中穿梭。余家镇似乎想把自己发展成一个旅游景点，卖了力地造景，打出来个“缅怀故居”的噱头。

        关桃还算顺利地给剧组定好了酒店，酒店格调还不错，就是这位置挺偏，出门左转是栋废弃的酒楼，右转围起来还在施工，对面是建好的一排商铺，目前还没有入驻。

        就，挺荒凉的，一出门莫名觉得家徒四壁。

        好在拍摄场地选景导演都联系好了，这部分回忆比较久远，女主的弟弟和女二都需要童年形象，于是大家一边做修整，一边等待新演员的到来。

        这次来的儿童演员身边都跟着自己的母亲做陪护，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长得白嫩可爱，咧嘴一笑轻易就萌翻了饰演女主的沈盛华。

        她伸手想要抱抱男孩儿，这小可爱要饰演她的弟弟，提前培养培养感情，开拍了也会自然很多。但还没碰到人，她的手就被男孩儿的母亲挡开了，这一头梨花卷的女人仿佛看着什么病菌一样看着她，话里也透着傲慢：“不好意思，我们家浩浩不给随便抱的。”

        沈盛华有些尴尬。女孩儿那边倒没有这个问题，家长还算懂行，主动让孩子过来认识一下剧组成员，小女孩跟只云雀似的，窜来窜去，叽叽喳喳，还要到了一把薄荷糖。

        男孩子被母亲拉着手，眼里有几丝羡慕，想跟过去一起玩，又被拖了回去，只好垂头丧气瘪着嘴干看着。

        孩子们的戏份不多，算下来也就五场左右，都是偏短的镜头。男孩子的台词多些，要跟在做少女装扮的沈盛华身边，有和姐姐之间的玩闹、和幼年聂良夜的相见，以及最后被掳走的镜头。

        小女孩就没有台词，只需要演出遭遇猥亵的瑟瑟发抖和绝望，还有被顾枝救走时的感激就够了。为此郭新彦还开她玩笑，说这角色辜负了她的语言天赋。

        “小孩子挺能说的，要是有台词，肯定说得很顺溜！”

        其他人纷纷附和，黎导从善如流，当即给幼年聂良夜加了几句台词，这样一来，两个幼年角色的在镜头前的展现量，就不相上下了。

        男孩儿的母亲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基于拿了钱，还是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就是阴着个脸，好似剧组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小孩子不比大人，专注力有限，这儿也没什么娱乐设施，时间要是拖长了，孩子觉得无聊，就不好拍了，于是谢芸干脆把孩子的戏都安排在同一天，直接拍完。

        这次他们开车到了一个巷子的入口。巷道很长，没办法只能下车走进去。

        定的场景是一个当地人的房子，门前有个漂亮的小花园，带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一看还颇有几分幼年聂良夜待的孤儿院的味道。

        大半的剧组成员都进去了，屋子里一时之间热闹非凡，房主人自己也有孩子，这会儿也在家，赶紧叫出来和两个小演员一块玩。

        宁河站在门外看了看，觉得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就没跟进去，在附近的花坛里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儿，打算坐着等。

        没等多久，就感觉后肩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是一位老太，脸和手都是操劳了一辈子的酱色，皱纹深深，正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用夹带着地方话的普通话问，能不能帮帮她。

        宁河顺着老太手指的方向看去，路边放着一副扁担，一段勾着沉甸甸的纸皮，一端是个铁桶，里面装了一堆杂物。

        耐心听了许久老太磕磕巴巴的讲述，他才知道老人是腰伤复发了，以往都能扛回去的纸皮扛不动了，见宁河在这边，就过来碰碰运气。

        饱受剧组漠视的宁编剧有些吃惊，看了看周围，比他强壮的男青年不在少数，个个看起来都比他孔武有力多了，不明白老人为何选中了自己。

        看出他的困惑，老太只是慈祥笑着，眼里带了几丝落寞，又边比划边跟他解释，以前也有过扛不起来的时候，去问那些人基本不会有回应，但是宁河不一样。

        老太的目光很温暖，她说，你面善。

        这目光触动了宁河心底的弦，他突然生出了豪气云干的气度，在剧组群里发了句【我去给本地奶奶帮个忙，很快回来。】之后，就挑起了那副扁担，跟着老人走了。

        这巷道别看窄小，实则四通八达，这些房子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建的，居然能跟着七歪八扭的道路完美契合，站在路中间往前看，连房子都是七歪八扭的。

        跟着老太转了几圈，终于在一家小楼前停下了。小楼显然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木门都被摩挲得发黑，甚至用的还是老式的横开挂锁。

        老太摸出钥匙，仔仔细细找了一会儿，捏起其中一根，丁零当啷开了锁，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宁河怀疑自己都能看到门边飘散的灰尘。

        随后，他拒绝了老太要请他进去喝杯茶歇一歇的盛情，帮着把纸皮挑进门就出来了。没走几步，老太又追上来，嘴里极快地嘟囔着，听不清说些什么，手上却极坚决地给宁河塞了一瓶外表有些脏兮兮的营养快线。

        两人推搡一番，见他接了，老太这才咧开嘴一笑，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才反身回屋去了。

        宁河观摩着这个沉甸甸的脏瓶子，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顺着来时路往回走。巷道里热闹，街坊邻居们彼此大声打着招呼聊着闲话，破旧的两轮车三轮车一路响着走街串巷，还有孩童热闹的嬉笑。

        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对。

        这七扭八歪的路，好像和记忆里又不太一样了？

        宁河心下吃惊，退回去选了另一条路试着走了走，还是陌生的巷道。如此转了几圈，他才终于接受了现实。

        他，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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