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无眠夜

痴婉缠绵的笛声在夜静鸟栖的山谷中回荡久久，扶笛之人站在碧波粼粼的湖畔也已久久，点点繁星般闪烁的波光辉映着身上的白衣清冷孤寒，微风徐过，扬起衣袂，扬起发丝，扬起多少离别愁，曾经的曾经，有多少心绪在心头，挥不去，剪不断，忘不了，而那人如今又身在何方？

        总以为没有自己控制不了的局面，总以为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可一件件一桩桩摆在眼前，将自己收留养大的师傅一去不返，从此天人相隔，再不能如往昔般比斗相亲，再不能和他任性妄为，听他不咸不淡的教诲。那个亦师亦父的人——再也看不见他那令人讨厌的无害笑容和淡然飘逸了……

        一滴泪悄悄滑过脸颊慢慢下滑，愁丝楚楚，笑与哭，多少岁月随风而逝，再也伸手抓不住——这还是自从全家被仇人灭门后，自己留下的第一滴泪，为了他，也为了他给予自己的一切一切。没有他，就没有今天这个令江湖人闻名丧胆的自己，如今的他已逝，逝的那样干净，干净的就连一个真名实姓都没有告诉世人——为了他们，为了被他精心教养长大的他们，他逝的那么义无反顾，逝的那么无牵无碍。将望梅山的荣耀留给他们，而他一个人背负着师门的荣辱就那样毫无顾忌的逝了，他有没有想过他们也都是堂堂七尺男儿，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男人？在他如此的无私庇护之下，叫他们情何以堪？想想昔日如沐春风的他，在看看那皑皑一坯黄土下面目全非的他，如果不是熟知他如他们几人一般，是绝对无人可以想到他是谁！他竟然就这样狠心的丢下了这世间的一切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连最后一面都没有想过要与他们相见，如此的绝情，如此的狠心，却又如此的叫人怨不得、恨不得，他终究还是那般令人讨厌的洒脱，洒脱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偏偏如此洒脱的一个人还是用自己的一切保住了他们，饶是用真情也没能逃不过那个女人的手段……

        说到女人——那个曾经惊鸿一现的女人如今又是身在何处？半年了，明天就是他临去前留下的最后期限，过了明天，自己便再也不用顾忌任何，可以再次凭借自己的喜好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为了他，也为了她，不管那个偷走她的女人是谁，更不管那女人与他有何瓜葛，可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渡陈仓的人绝对不能轻饶，一定要找到她，一定！月夜下曾经的一现不要就这样成为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幻境怀念，就算是穷其一生，就算是不折手段也要将那份难得的安宁拥进怀里一生不放手！

        与沐子锂悠悠笛声相应的是梅海之中那一抹孤立的身影——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直到那个女人出现，自己才知道原来这里只是为了纪念那个女人才会存在，只因那个女人名叫‘梅姑’。多么的讽刺，多么的可笑？多么的愚不可及？为了那个失散多年的女人他竟然就这样轻易的丢掉了自己宝贵的性命，还特意将他们这些陪了他小半辈子的徒弟们一脚踢开，避免他们被牵连进去，甚至不惜毁了最引以为傲的面容——曾几何时那个人是那么飘逸养眼，不容人忽视；曾几何时，那个无美不携的人开始将最看重的东西统统摒弃，是从买下那小丫头的那一刻开始的吗？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直到此时自己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世人迂腐之情，原来他比谁都更加愚蠢的不可理喻，为了连一滴泪都不曾为他流下的女人丢了自己的性命，为了所谓的道义去做那天下人公认的傻子，明知不可为还要勉强为之，只为心安，只为博那女人一笑，只为可以时刻守候在曾经相爱的人身边，至死方休——愚蠢！愚蠢！愚蠢之至！可是自己呢？自己又算是如何？明日就是下山之时了，明明最看不起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什么保护，什么撇清——如果真的可以撇清，他们又怎么会自从知道他不在了便心里会疼的犹如刀刮？明明知道他的死皆是迂腐所至，可为什么还是殷殷期盼着下山的这一天的到来呢？只因为想要为他报仇，想要为他掀起浩然巨波淹没山下的一切，甚至淹没自己的本性……

        他去了，用他特有的方法告诉了自己什么叫做无私的付出，什么叫做‘爱’，不是每一份付出都要换回回报，就像她——那个总是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小丫头，她如今又身在何处？师傅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她呢？她也要离开的那么干脆吗？难道今生今世自己所遇的为数不多的坦荡之人便是再也不得见，不得见了吗？

        二公子韩琪的房里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壶上好的花雕酒，自斟独饮，没有弄月在身旁侍候，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的把酒空对绕梁音。多少年月，从儿时到少年，种种过往历历在目，却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过了今夜，望梅山便会彻底卷入一场又一场的阴谋撼动中，有多少会是被人算计，又有多少是出自自家人之手？无从计算，更无从预料，只知道这样安宁的夜会越来越少——

        师傅，你可知三年的时间磨圆不了我们心中的那些棱角，那个被你精心安置在身边的女孩儿也熄灭不了我们心头那把跃跃欲试的火，如果你还活着，至少我们还都会努力学习收敛，可现在你不在了，我们就像是突然被散出牢笼的猛兽，未来的日子里要谁才能驾驭得了我们？又有谁会规劝我们得饶人处且留半分？你就这样与我们撇清一切关系的走了，你可知在我们心里将会是怎样的刻骨的痛？你的苦心韩琪明白，原是想就这样听候你的吩咐为你守住这一生的心血，可如今你就这样惨死而去，叫我如何能安生度日？如今就是你最不想要其涉入纷乱的人也已经失踪半年了，掠走她的人竟是你那生死相随的红颜知己，当你在天之灵，你可曾觉得不值过？你总是告诉我们‘情’字无谓，可又有谁会知道，你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情痴！师傅，你在天上看得见我们吗？那女人的生死你还在乎吗？如果有一天注定了她要死在你亲手培养长大的我们手里，你会怪罪我们吗？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无眠夜，这一夜也注定望梅山上的剩下的三位主子各怀心事的各缅其怀，更注定了这是未来好长一段时间里唯一对他们来说安宁祥和的一夜，多少年后的某一天，当一切尘埃落地，当福泽齐天的那个人忆起这一天时，心中各种滋味也许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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