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愧无江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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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涯登仙虽年少，却实在水到渠成。他羽化而去步上天界云霓时，一列仙使在云头上翘首立着。
“见过真仙。”
仙使身姿风雅，朝无涯行了个礼。这一串人原都在等他，无涯窃喜，转瞬又觉自己合该匹上这样的阵仗。
无涯回礼，那仙使走近与无涯同御一片云霓，呈上柄光洁玉圭。字句浮动，无涯一一阅下。
天分五方，主乃中天。如今执掌主天的是柏麟帝君，天帝太轩神座不在九重天上，而是于始神遁去之地辟了座山顺道清修，那方天地名为忘柯山。
譬如天界一日凡间一年，忘柯山年岁流转也与它处不同。忘柯十年俗世半晌，曾有人界卢王二生误入忘柯山境，浮沉数年恍若一梦。
“陛下每每于飞升仙人中择出道缘深厚者前往忘柯山，赐阶‘真仙’。”
那仙使言天帝分外看重无涯，无涯于人界修炼时便曾与西王母论道，几天君上乃至柏麟帝君都愿招揽其，“忘柯山清净，陛下不愿真仙去他处沾染了俗事。”
“多谢天帝陛下。”
忘柯隐于昆仑群山，不似天界飘渺雾缭宫宇堂皇，更像是凡界生息盎然的秀丽常春之地。溪涧淙淙落英纷霏，步入此间天高静寂，无涯不禁感慨这诚然是个出世的极佳去处。
“陛下正潜心于珍珑孔明，待棋局落定自会召真仙相见。境中天地绵延，真仙可自寻居处。”
那仙使交代完毕后翩然隐去，无涯登仙的第一人便似回到初初修炼时，卸下一身灵力怡情涉于忘柯山水间。
“你留在了那里？”昊辰沉声道，迎上他落寞眼神，“师祖，忘柯虽非耽延无为之地，却……”
戚垣嗤讶一声，“未想那九重天阙之上的仙神亦有悟不透的事，他们觉得渊深难料，亦默认世上不再会有人明了。可他们该看看，我只说到这里，你便猜到了。”
意气心性在如驹过隙的漫漫时光中消融，结庐忘柯数百年，天帝不曾召见无涯。天帝的棋下的这样久，或者说无涯早已置身其中，他本就是局中黑白一子。
直到昆仑山瑶池华宴，无涯被召入席间。
他道自己是以荣膺尊上青睐幸沐圣恩的身份赴宴为天帝座下添辉，只静坐不言。宴中两位主神推杯换盏，天帝淡淡开口道：“瑶珄，你可知进来昆仑殿下不甚太平。”
“是我与嬴挚无能，教这些不打紧的琐事搅扰了陛下。”瑶珄啜酿，“那几个堕仙我尚未有处置。”
天帝扫了眼无涯，瑶珄莞尔道：“从前与无涯真仙论道获益匪浅，如今真仙于忘柯清修后再逢，愿请教一二。”
堕仙本是已登天界的仙人，误入歧途做出与背离天道之事后不再为天界所容，此前多发落下界。然下界气浊，仍有一身仙骨的堕仙受下界法则相斥苟活。昆仑乃天人界山，近来多有堕仙盘踞昆仑妄图引渡上界灵气，仙族屡禁不止，一些堕仙甚至反投了妖魔界。
“忘柯山事教我悟出了这位陛下的脾性。”
戚垣看向昊辰，沉沉目光倾来教昊辰不及思虑，“天帝心慈，尚无为。但既然已与妖魔界有牵连，他不会姑息此事。”
“姑息？”戚垣笑得苍白，“在我看来，我们的陛下远在忘柯却永久安居帝座，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姑息。”
“堕仙引渡是因浊气不化根骨难育，那倘若能让仙骨蕴三界万灵再不受法则拘束呢？”戚垣眼中映入的景象从未变过，任是谁听了这话都会惊异，而他面对这惊异，似又能追忆起昔日自己侃侃放言的光华，“五方之内，唯我一个敢这样想，唯我一个创得出这功法。”
“即便这会将天道踩在脚下。”
淬剑窟阴寒，昊辰不觉一颤。
“天帝与西王母未置可否，而原本隐在暗处的南天圣尊突然出现，他替我斟了一樽酒。他们都叫我以为我终于，不再只是一颗无用的棋子了。”
戚垣言至于此放声大笑，他靠在淬剑窟石碑上望天上沉沉黑云，笑得止不住。
“宴散后天帝召我，却不提堕仙之事。他说自南天神君去后，南天圣尊于诸位仙家均冷然相对，今日这般相待，是赏识我。他又说我不该留在忘柯了，可你看我现如今便知在他们眼中，南天亦不是我的去处。”
戚垣将昊辰拉到那石碑前，昊辰竟能看到那石碑之后重重铁枷镣铐，锁住一把又一把锈剑。他怔住不动了。
“正中那把一眼便望到的剑，谁都看得出它开锋之时会焕出耀眼之至的剑芒，可你看它如今。它的主人，是南天神君。”
“我登仙时，南天神君陨落已逾千年，我不知当年事，对此也不怎感兴趣。天帝暗示我去追溯南天之事，我便去问。原来也曾有一位神明与天道相悖。”
“辟界征战功绩赫赫，当年却不依天谕先辟了人界，教如今妖魔能栖身于凡间。肆意滥杀，挑起妖魔族对天界的怨怼，终落得殒身的下场。南天神君神身虽为三界而散，她的不堪往迹仍须抹净。天帝高鉴，她剑芒曾平白刺出的每一道血都是业火罪眚，要永封在这不周山间。”
“是谁同你这样说！”昊辰猛然转过身来，他锁眉难解，话语间质问的意味显得突兀。
戚垣见他情绪被陡然激起也不意外，“提及南天，忘柯山诸仙多避而不谈，一些愿说道的都如此言。不论真假，天帝都在借南天之事告诫我。”
“后来，对堕仙的处置终于尘埃落定，西王母在不周山中建起淬剑窟，将所有堕仙的命剑锁在其中。而他们……”戚垣看向昊辰手中扉页，“他们永远只能在这昏塞之地日复一日地悔服，但凡踏出此间一步，便要受识海撕裂的痛楚。”
“是我亲手把他们的识海撕开。”戚垣苦笑，“天帝与西王母打了个赌，若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为天道原谅，能再次拔出自己的命剑，我们便都能解脱。”
“可从来没有。”戚垣一手成拳狠狠砸向那石碑，手下渗出暗红色的血来，“锈涩苔生永世为羁，这就是我与这些剑的主人逆天命悭的下场。这就是，我众逃不掉的惩罚。”
昆仑山巅虚镜碎裂，与朔风一同如刀阵阵刺入容与百骸。容与默尔看向那棵火树，神情并不如瑶珄所料。
瑶珄本以为她闻言若非勃然大怒也要哀戚伤神，谁知她良久后道：“是不是只要唤醒任何一把命剑，无涯便算赢了。”
“业火罪眚封不住的，”容与摇头，“今我来此，即是宿焰未熄。”
“瑶珄，带我去淬剑窟。”
瑶珄应得果决，她一拂袖，容与便立于淬剑窟中她被锁锢的命剑前。
“燕申，嵇门一别已是千年。”容与缓缓走近燕申剑，“谁也不曾想到，你我会沦至这样境地。”
命剑微振与枷锁击出铮鸣，而在容与伸手将要触到燕申剑身之时两道锁链乍然自两侧飞出将容与困住。她动弹不得，身后瑶珄道：“你说你不是履霜，却还要从前的命剑认你。”
容与一挣那锁链便越锢越紧，“这锁是天规所化，命剑不认你为其主，天规不会放你过去。”
“来到这的都被弃若敝履，昏天不晓，他们都会被一个个永远忘记。”瑶珄走到容与身后，为她拨开长链，“履霜，你被轮回蒙蔽太久太久，施舍你凡世情念只为欺瞒，它是从不曾顾念你的。”
身上枷锁已除，容与站在原处不动。
“履霜，我已予你新剑。执着万诛，与我们一起，推翻这天地熔炉。”
昊辰自淬剑窟中走出，仍是来时领路的金兵带他上那石台。姜游在石台之下，应是等了一会儿，身边是另一位金兵上将。
“你们两个沿着这条路走便能出不周山了。”
“姜少侠。”昊辰问候道，“你面色不佳，是发生什么了吗？”
姜游道：“只是盘问了一番，没有异样便说可放我走了，你应也是如此吧。”
“嗯。”昊辰垂下头。
“对了，那金兵方才警告我，叫我别往外乱说。我觉得好笑，我一个凡人如何敢招惹天界呢。就算是天界的神仙，最好也不要来管。”姜游小心翼翼看向昊辰，“对吧？”
昊辰不答，姜游也不再与他搭话，只是目光始终滞留在他面上，两人各怀心绪万千，走到了来时山脚下。
昊辰亦回首看姜游时，姜游却收回目光，偏头不看他双眼，“我与你的路便走到这了，就此别过，昊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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