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捕蛇

012捕蛇

        待到傍晚，春姬不放心涂馆主的情况，再去看时，却发现他房中只有姬弘一人，涂离九已不见踪影。跟在身后的玲珑也挤过来，从春姬推开的门缝向内窥探。

        姬弘身前是竹枝扎的风鸢骨架，他手执阴阳剪，正在裁剪丝绢。听见门口响动，不回头也知是谁：“进来吧，别在那鬼鬼祟祟的了。”

        因之前的事，玲珑还有些难为情，进屋也没作声，往那一戳，脚尖在地上划拉，两只眼珠也不知该往哪转，只好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见她的储物团扇还扔在榻上，玲珑上前捡起，拿在手上把玩。

        “姬馆主，”春姬小心问道，“不知我家馆主去了何处？”

        “咦？”玲珑举起团扇，“春姬姐姐，他在……这里。”

        涂离九竟被封进了扇面。

        “他体内的毒性虽被暂时压制，却已侵蚀全身，经脉脏腑皆已损毁，若不能查清毒物源头，将其彻底清除，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姬弘解释道，“为今之计，只能将他封入扇中，方可延缓些时日。”

        实则是他听厌了狐狸的哭诉，说自己红颜薄命，五湖四海的美食美酒还没尝完，三山十州的美景美色还没赏遍，就要一命呜呼，简直是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十分影响工作效率。

        春姬轻抚扇上人像，眼含忧虑。

        “你这也不像无情无心的样子……”玲珑小声嘀咕。

        “玲珑，过来。”

        听得召唤，玲珑踌躇了一刻，还是将小团扇别在腰后，走上前。姬弘正往风鸢骨架上涂胶：“研墨。”

        玲珑见他神色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坐到旁边，挽起衣袖替他研墨。

        时人制风鸢多用麦粉煮出的浆糊，姬弘所用之胶却澄澈透亮、色如青玉，玲珑好奇道：“这又是什么宝贝？”

        “此物名为续弦胶，又叫连金泥，出自凤翎州，世上没有它不能粘补的东西，”姬弘抬眼道，“重要的是，易干省时。”糊上绢布，只待两息，胶便干透。姬弘执笔，在粘好的风鸢上描画出一只双目如炬的鹰。

        拴上提线试了试，他满意地舒一口气：“玲珑，走吧，放风鸢去。”

        春姬不明就里地跟在后面，下到街中。姬弘取出玉瓶，将瓶中毒血涂抹在鹰喙两侧。“看你的了。”他将风鸢交给玲珑。

        无需费力，灌注了灵力的风鸢乘风而起，仿佛一只真正的雄鹰，扶摇直上。

        “姬馆主，这是在做什么？”春姬终于问出来。

        “捕蛇。”

        似乎是发现了猎物，云间的风鸢忽然转向，朝城坊西南角飞去，姬弘眯了眯眼：“放线。”玲珑松开控制，线筒飞速旋转。风鸢扯着线，向着坊间某处，直扎了下去。

        姬弘微笑：“现在可以收线了。”

        顺着风鸢线，三人来到坊西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外，风鸢就挂在墙里的枣树枝上。春姬上前敲门，木门荡开，原来院门只是掩着，并没有锁。

        “啊呀。”小院一眼便可看尽，只见院中倒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春姬转头道，“怕就是这儿了。”

        姬弘点点头。

        进了院，玲珑四下打量，门后倒着几样工具，她挑了把铁铲拖出来。动静挺大，姬弘回头，皱了皱眉：“腌臜，快扔下。”

        “有蛇……总得拿个武器防身吧。”玲珑认真道。

        姬弘啧舌：“我在这里，不够给你防身？”

        “涂离九不也被咬了，万一呢……”她晃晃铁锹把手，“打蛇打七寸，我保护你。”

        “那小九尾向来不学无术，你拿我跟他比？”姬弘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能伤我的蛇，也不是你拿铁锹能杀得了的。”

        玲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又默默把铁锹拖回墙边。

        扑在院中的是个年轻妇人，身子已冷透了。“姬馆主，你看，她手上的牙印，和馆主一样。”春姬验过妇人，又去看旁边的男孩，在他颈侧找到了咬痕，“这个也是。”

        姬弘沉默，进屋查看，室内不过一几一榻，他转身出来，摇了摇头。玲珑疑道：“屋里屋外都没有，那蛇会不会咬完人就跑了？”

        看看枝头的风鸢，姬弘说：“必定在这院中。”

        前院一览无余，看着二人困惑的样子，春姬既惊讶又觉得好笑：“姬馆主果然不食人间烟火，连带着玲珑也一并吸风饮露吗，竟不知寻常人家还有柴房、后厨？”

        玲珑恍然大悟：“是哦，还有厨房没有找过。”

        “走，去看看。”

        刚到后院，就见柴堆旁靠着一个男人。走近了，满地是血，一边扔着沾血的斧头，还有……一只手。玲珑被横在眼前的断手吓住，立在当场。姬弘走近，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没气了。”

        春姬看清那人面容，脑中一个激灵：“是他？”

        “你认得他？”姬弘看过来。

        谁料死去的男人突然睁开眼睛，一双瞳仁发着黄绿的光，额间颈侧隐隐现出乌黑的鳞。他腾地立起，身形僵硬，却发了狂般朝离他最近的姬弘扑去。

        “子夏小心！”玲珑惊呼。

        话音未落，一只鹰宛如利箭，直冲下来，扑在那人脸上，利爪尖喙齐出，将人抓挠得皮开肉绽。姬弘身如游龙，趁机近身，指带疾风，轻灵一点，将发狂的男人定在当场。他抬手，那鹰原是风鸢所化，就这样被他摘了下来。

        玲珑心急，拎着裙子跳过地上的断手：“没受伤吧？”

        “放心。”姬弘对她笑笑，又转头问道，“春姬娘子，这究竟是何人？”

        春姬看得愣了，听到名字，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男子道：“那天夜里，在明夜楼喝酒闹事的就有这位郎君。”

        “喝酒……涂离九被蛇咬的时候，他也在场？”玲珑问道。

        春姬点头。

        玲珑看着被定住却还嘶嘶狂吼的男子，笃定道：“肯定就是他咬的。子夏，他是蛇妖吗？”

        春姬帮忙接过风鸢，姬弘抽了根柴，对地上的断手连戳带挑，研究片刻，总结道：“单看这只手……是人手。”

        玲珑诧异：“他这样子，哪里像人？”

        姬弘起身端详：“是不像。”那人口里嘶嘶吐着气，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黑鳞，连瞳孔都变作裂孔状，倒真像个蛇妖。姬弘略一思索，道：“看来此人便是关键，先带回去。”

        带回去？只是看一眼那异变的蛇人，玲珑都觉得头皮发紧。她抽出团扇，对扇面上的涂离九小声道：“只好让你跟他挤一挤了。”涂馆主若能说话，必定是要抗议的，可他如今被封在扇中，无知无觉，做不得主了。

        收了蛇人，便要离去。经过小院，又见那两具遗体，春姬问道：“姬馆主，那这二人……如何料理？”

        “凡人生死，各自有命，与我何干。”姬弘不解地看她，“怎么？这都城之中，每日生老病死不知凡几，都要我给他们料理吗？”

        听闻此话，玲珑目光微动，陷入沉默。

        “只是亲眼所见，到底不忍。”春姬将风鸢递给玲珑，“不若妾稍留片刻，将此事报给里正……”

        姬弘轻哂：“随你。”

        姬弘带着玲珑离开，一路无话。回到明夜楼，天已晚了，涂离九屋中还是黑的，玲珑点了灯，姬弘再次从腰间取下卷轴，放大了，徐徐展开：“你那朋友……我见她平素一口一个馆主，如今离九命在旦夕，她怎么倒去管死人的闲事？”

        “凡人之躯脆弱易折，只有区区百年可活……物伤其类，春姬姐姐和我也是凡人啊，”玲珑垂眸轻叹，“有一天，我们也会死。”

        姬弘的手一顿，他目光沉沉，看向玲珑：“我不愿你死，你就不能死。”

        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玲珑一愣。

        他回过头去，继续手上的动作，卷轴还没完全展开，一只白绒绒的兔子就从画中蹦了出来：“哎呦喂，馆主，你又捡了什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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