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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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丢了鞋袜外衣，乱发湿身，站在那颇显狼狈。子夏给她蒸干一身水气，买了衣服鞋子换上，见近旁食铺开了门，又将玲珑按在桌前坐好，点了羊肉汤饼，借来梳篦，立在玲珑身后，替她散开头发重新梳理。
市中行人多起来，玲珑颇觉羞赧：“我自己挽一挽就好。”
子夏正与一缕发尾纠战，玲珑脑袋左右扭动，更加大了他梳顺发结的难度。“别动。”热汤饼刚好出锅，子夏敲敲玲珑后脑，“好好吃你的。”
店家是对年轻的夫妇，丈夫切面下锅，妇人招呼客座，配合已颇有默契。摊子不大，两张小桌紧挨着锅灶，水汽蒸腾。子夏立在桌后，动静自成韵致，竟衬得这烟火缭绕处如人间仙境一般。妇人端汤上桌，看得一怔，继而一笑：“郎君对小娘子真好，”她回身嗔怪，“你看看人家……怎么没人给我梳头？”
“哎呀，”那男子刚甩面下锅，抬臂在肩袖处蹭蹭汗水，才有功夫回头，“你这婆娘……话多的很，还不赶紧招呼人呢么。”
“真是个木头。”妇人撇撇嘴，忙着走了。
玲珑这会子也不乱动了，目不斜视，埋头吃汤。子夏虽能穿针雕木，有百工之巧，却于盘发梳髻一事并不在行，忙活半晌，只在玲珑脑袋两侧松松挽了两个小揪，连发尾也没收干净，还在耳边支棱着。
玲珑抬手摸了摸，表情复杂，又怕说了什么子夏又要给她散开重梳，吃完汤饼便拽着他匆匆逃离。不巧回程遇到坊门附近邸舍起火，火势不大，半个时辰便已扑灭，只是人群骚乱引发道路阻塞，恢复通行已是日中时分。玲珑忍不住感慨，今日回家真是一波三折。
行至白龙馆，远远就见一个人影，在门前不安徘徊。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你瞧，有客了。”子夏嘴角弯弯，心情大好。而玲珑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只想回去闷头大睡，才不在乎什么客人。
走近了，看清是个高挑的少年，看面貌不过十四五岁，却比玲珑高出半头。他肤色偏深，飞眉入鬂，头发胡乱束着，连幞头也没包，灰头土脸的，站久了竟往门口一蹲，全无规矩，要不是那一身金玉华服，任谁看来，都是个山野粗人。
“东临？”姬弘认出他来，“果然是你。”
他腾地站起来，紧张兮兮地退了两步，后肩撞在墙上，目光躲闪。
“你为何在此？桃家向来避世，若有事，桃君亦可传书……”子夏顿了顿，“老桃君可还安好？”
桃家，莫非是隐居昆仑的那个饕餮家族？几年前玲珑随子夏拜访桃家，见过二公子东临，那时他已□□十岁，人形却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如今……玲珑抬眼瞧那少年，饕餮怎么长得这样快。
“不好！你……”提起桃君，东临忽然激动起来，上前一步，抬手揪住姬弘衣襟，胸腔剧烈起伏，却憋红了眼圈，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玲珑对他这粗野做派颇为不满：“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子夏不以为意，追问道：“桃君究竟如何？”
东临抬眼，目光在子夏面上逡巡片刻，叹一口气，松开他的衣襟：“家父……身归鸿蒙了。”
子夏沉默一刻，才道：“节哀。”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投向玲珑，似乎认出了她。他轻蔑哼声：“你还没死。”
玲珑对他的最后一丝同情也消失殆尽：“你还是如此缺乏教养。”
东临龇牙咧嘴，像野兽亮出獠牙恐吓对手，却忘了他这人形并不可怖。“你牙好黄。”玲珑冷嘲。东临瞳仁中闪起金光，杀气腾腾，就快要扑过去咬断玲珑的喉咙——却被姬弘揪住了后领。
“你既投奔于我，便要守我的规矩。”子夏拎小猫似的，揪着他进了门，“长安与昆仑不同，若要长居人间，便不可随意行凶伤人……”
“谁要……”东临炸了毛，“守你的破规矩……放开老子！”
“不然没有肉吃。”子夏补充道。东临顿时熄火，思绪飘飞到吃上，就开始咽口水，嘴里念叨起来：“什么肉……也不知好不好吃……”玲珑忍不出笑出声：“你就这么馋？为了吃肉，老子都变小子了？”
“闭嘴！老子第一个吃了你……啊嗷！白龙！你敢打老子！”
“乖。”子夏说。
“乖！”玲珑大笑。
东临气得咬牙，还要闹腾，身后院门被推开，冲进一个人来。“玲珑！姬馆主……太好了，你们都在。”来的竟是春姬。
玲珑奇道：“春姬姐姐，你怎么来了？”
春姬见二人身边还有个生面孔，只得小心措辞：“前几日明夜楼出了点事，我们馆主被蛇咬了……”
子夏轻嗤：“他命大的很，一口蛇毒能奈他何？”
“是呢，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谁知越发重了，到昨日已认不得人，今早……他病了是何模样，你们知道，去医馆也不顶事，若非实在无法，妾岂敢轻易劳烦姬馆主……万望馆主慈悲，替他瞧上一瞧，是好是歹……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这话更奇，那涂离九本是九尾红狐，灵力非凡，什么蛇能把他咬出个好歹来？玲珑见春姬神色有异，心知此事并不简单，正要开口，便听子夏道：“究竟如何，你细说与我……罢了，路上说。”
春姬大喜应道：“车马就在外头……”
玲珑扯扯子夏：“这饕餮也带去吗？明夜楼人多，他要是发狂咬了人……”
“你说谁发狂？”东临瞪过来。
子夏道：“东临，你在此等着，莫要出门走动。”
“老子爱去哪去哪，要你管？”
对上玲珑果然如此的眼神，子夏略一思忖，捏住东临后颈，往厅中壁挂的画轴走去。东临怎会配合，他手脚并用，妄图挣脱子夏的控制，子夏将他向前一推：“别乱跑，乖。”
东临挥舞的手触碰画面的一瞬，整个人被吸进了卷轴中。子夏抬手摘下画轴，卷起缩成寸许，挂在腰间：“走吧。”玲珑与春姬在一边目瞪口呆，原来姬馆主还有如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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